原来,这日县中有人投文上告本县某户拒不还债一事,这类案子数不胜数,何刚向来不甚在意,只查了原告保安堂掌柜递上的讼书,说的是数月前,东林村猎户胡大春送家中幼女到保安堂治病,因病情颇急,郎中不及细问,用了价值十二两的珍贵药物救治。
胡大春本应承月内还清,岂料一连数月,多番催促也未见还款,保安堂无奈之下这才上告官府。何刚又略问了被告胡大春两句,即知其中原委,当下判他按数还钱,草草结案。
这一日公务眼见便要了了,哪料案子不知如何传到了周知府耳中。周知府向来嫉恶如仇,同情弱者,当即使人传了条子,令何刚重查内情,何刚不敢不重视,这才前来请教知府大人的意思。
周宏渊却不明说,只歇了公务请他用饭,这饭桌上多了顾家父子二人,他自不好再提,哪料到顾大郎偏偏往上边引去,这可真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顾大郎瞧二人脸色乍变,心知自己说错话,便讪讪笑了笑。何刚却是豁然站起,躬身作揖道:“大人明鉴,下官冤枉啊。”言罢,更是怒目圆睁盯着顾大郎,大有势不两立之状。
顾大郎本想脱身而去,可见了他这般样貌,便又生怕他秋后算账,当下只好试探问道:“小子言语无忌,太尊万万不可当真……”
周宏渊摆了摆手,只道:“这事与你无关,顾大郎不必在意。本官不过偶有所感罢了,何县也莫放在心上。”
‘偶有所感’?上官心里如此作想,那不是断了他仕途么?何刚养气功夫再足,这时也不免连声叫屈,“大人,大人,下官自幼读书,深知当官为民的职责,从不曾有过懈怠,亦不敢勾结不良,何谈官官相护?还请大人指出明路来,给下官一个解释的机会啊。”
周宏渊却不理他只转过头,给顾青梧敬酒。顾青梧两只手抱着酒杯,一颤一颤,水花溅出砸在手指上,慌乱中鬼使神差道:“大人既有政务在身,学生和犬子这便告退,二位大人自行解决才是。”
听他这话,似乎埋怨两个官员不该在这场面上谈论公务,叫升斗小民闻之胆寒。顾大郎闻言,虽在虎视狼顾之中,仍不免暗暗发笑:这当口,老爹也敢轻易出声?当真是十年胆子一朝发!
周宏渊哈哈笑了两声,便道:“无妨,且听何县说个案子,叫贤父子评评是否在理。”
何刚知他所言,即是今早胡大春之案,当下便将案子细细说了,末了又道:“保安堂乃方义第一善家,往年捐米赠药不计其数,阖县百姓无不称赞,下官也是顺民之意,这才责令那胡大春还钱,以免他日更有无赖者效仿之。”
周宏渊不发一言,只偏过头问顾氏父子二人,“不知贤父子有何见解?”
顾青梧嘴角微动,终究不敢出声,倒是顾大郎略一思忖,道:“敢问老父母此案案情是否属实?可有隐瞒、虚假,或威胁之处?”
何刚自是一本正经答道:“明镜高悬,岂敢有不善不法之事。”
见他气势甚足,顾大郎当下抱拳向周宏渊道:“小子不才,倒是有些想法,但若有不妥,还望二位大人指点便是,切莫暗生怪罪之意。”
周宏渊笑骂道:“好个刁滑的小子,哼,且说吧,本官与何县好歹年长你许多,自不会与你一般计较。”
顾大郎略加组织语言,即道:“案情若是真如老父母所言,小子以为,此案判得极为合理合法,并无不妥。但小子有疑,那胡大春既已应承月内还清却又失言,此事不知老父母是否问清缘由?”
“胡大春自称家中并无积蓄,只因幼女病急,无可奈何胡乱应承的,”何刚摸了摸冷汗,低声答了。
顾大郎闻言,接着续道:“是了,既是如此,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老父母此案无咎。只是……只是……”他说到这里,忽然话锋一转,变得扭扭捏捏起来。
周宏渊见他言语有所顾忌,当即笑道:“怎么?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子也有不敢说的,你尽管说来,本官适才说了,不论你说什么,本官与何县都不怪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