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成熟,他已经很久不曾拍案而起。他现在拍案的时候,心里已经很少冲动,而是在努力思量对策。
相比夏兴的成熟速度,胡爱国女儿小碎花长得就跟春天竹园里的毛笋一样快。胡爱国工作忙碌,养育孩子的重任大多落在嘉丽身上。嘉丽总是不声不响笑眯眯地担起所有的家务,可有些时候她独立难支,好在她知道夏兴一呼就灵,比念芝麻开门还灵。
申云阳傍晚寻找夏兴时候,夏兴正陪着同时发烧的嘉丽和小碎花看病打针。因此夏兴一看见是申云阳的来电,就条件反射地道:“没空吃饭。”
申云阳悻悻地道:“我们再怎么也不算是酒肉朋友吧,我们是同情兄。正经事找你,我在江机厂开会,希望你来一趟。绝对给你惊喜。”
“我是真走不开。陪朋友在医院里。你听听环境……”夏兴将手机朝向一个正被针扎得哇哇叫的幼儿。申云阳只得要去医院地址。夏兴接完电话,见嘉丽很内疚地看着他,连忙道:“我这个朋友叫我一般不会是正经事,别担心。小碎花睡着了,你也闭会儿眼睛吧,我看着吊瓶。”
“小碎花看见是柳叔叔抱着她,特别安心。”嘉丽自己心里也很安心,早已知道夏兴是个负责的朋友。她放心地闭上眼睛静养,高烧烧得她没力气坚强。
申云阳抓着一堆图纸匆匆赶来,看见眼前似乎是一家三口的场景,目瞪口呆了足有一分钟,还是护士被他挡道,推他一下,他才还魂。他走到夏兴面前,见夏兴撮唇让他噤声,他左右看看生意好得不得了的注射室,只能出去外面等待。他不晓得那个小小的孩子与旁边温婉的少妇是夏兴的谁,他被搞糊涂了。
申云阳等了足有二十分钟,才见夏兴抱着小孩,耐心地配合着少妇病弱的步调,走出注射室。夏兴见到申云阳耐心等着,也是惊奇,“你还真有天大的要紧事?我送嘉丽回家,你找个地方吃饭,我立刻去找你。聚贤居吧,近。”
“嗯,是汪总工让我找你。本来汪总工也在会议室,等不及你了。我去聚贤居等你。”申云阳与虽然病怏怏,可是勉强对着他微笑的嘉丽挥手道别,心说夏兴找的老婆还真不错。
夏兴将嘉丽母女送回家,看着保姆顺利接手,才赶赴聚贤居。申云阳这个大少难得坐在大厅用餐,打横坐一个大汉,与申云阳说着什么。夏兴过去坐下,见大汉偏瘦,硬朗而轮廓分明的脸,只是一双布满红血丝的微凸的眼睛看上去有点儿病态,好像是严重高血压之类的富贵病人。申云阳一介绍,夏兴得知这就是雷东宝。被雷东宝不怒而威的眼睛扫描,夏兴心里怎么也无法将雷东宝与纸皮灯笼或者土霸王联系到一起。
申云阳抓着夏兴紧问今天医院那母女是谁,什么关系。夏兴解释是胡爱国的老婆,可申云阳硬是不信,一径胡搅蛮缠。雷东宝在一边听得心烦,告辞离开。等雷东宝一走,申云阳呼出一口气,立刻停止追问。“雷大叔同志太爱关心下一代了,我每次来聚贤居,都被他拖着关心工作生活,问这问那。幸好他看你不顺眼。”
“他不是上回不让你吃饭吗?”
“那是他们发生人民内部矛盾了。你先别吃饭,看图纸。汪总工说你看得懂,不用我跟你解释。”
夏兴本想说他早饿死了,不看图纸。但一听是汪总工吩咐,他就乖乖展开图纸。汪总工经常跟他通话,告诉他江机厂正由汪总工挂帅,首创与大学合作的模式,加大投入研发新品。从江机厂跳槽过来的工程师也告诉夏兴,江机厂技术班子研制的正是夏兴辛苦研究出来的系列产品,据说很有进展。夏兴很想知道他们研究进度,正好,送上门来了。他看到第一张总图,就已心中明了。江机厂巨资投入出成果了。
申云阳细细留意夏兴的神色,至此才问:“从此你们不算是独家了吧。”
“叫我去江机厂开会,就是这事?”夏兴将图纸卷上,扎进。“给你们做技术鉴定?”
“是汪总工很兴奋,希望你参与鉴定。我和我爸希望跟你谈谈,我们做同样的产品,如何瓜分市场。”
“瓜分?以你们江机厂设备的生产能力,你们打算留几块肥肉给我?”
“你稍安勿躁,你知道我们的研发投入是多少吗?单单是给大学的,就是五百万,可大学的异常磨蹭,最后只做出数学运算的部分。杨富贵现在每天见面就唠叨败家,心疼得不行。我们也清楚,这么巨大的投入,收回异常艰难。起码在较长一段时间内,江机厂肯定是亏本运行……”
“不正好让杨富贵萌生退意吗?你打的不正是这个算盘吗?”
“杨富贵已经退了,他决定专心搞房产。”
夏兴吃惊,第一反应竟是问:“杨丽也退出?董总呢?”
“杨丽退出,董总留任。你怎么不问问你飞达该怎么办。我们两个,目前局势,不是竞争对手,就是合作伙伴。”
“我们可以做竞争对手,但决不可能做合作伙伴,两家公司身量决定,我做你从属,才能合作。对吧?所以你要我去江机厂开会,已经把我当殖民地了吧?”
“我们签定价格攻守协议,我们需要共同维持产品价格,大家都有好处。我们两家打价格战的话,两败俱伤。”
“我不做殖民地。”夏兴断然拒绝。“这块市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做殖民地只能苟且偷安,不用多久,即使你不想,你爸也会灭了我。”
“跟我们竞争,你得不到任何好处。我们作为上市公司,起码有一条你吃不消,我可以倾销打压你。你回家好好考虑。”
“别这么狰狞,好吗?你话里面的刀子太锋利。”
“我看你一点儿危机感也没,不得不点醒你。”
“你不点醒我也知道,前面两条路,竞争是一头撞死,签约是绑起来慢慢饿死。你让我决定怎么死,你说我该怎么决定?”
申云阳沉吟会儿,道:“对不起,夏兴。不过在商言商,只能如此。”
夏兴看着申云阳,听得懂言外之意,那就是在商言商,朋友算什么,随时可以翻脸。但他没说什么,这种结果他早已设想过不止一天两天,在不菲的利润面前,当然会有厂商前赴后继地研制,只是他想不到会是江机厂,想不到江机厂在申家的领导下,开始能做出点儿事情了。这才是最可怕的。他想了会儿,只无奈地笑笑。
“我刚过几天安稳日子,全让你打破了。难怪我前几天好不容易早睡时候心惊肉跳地觉得这好日子太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