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八章 我自仗剑起(2 / 2)白日仙游首页

飞舟上方的顾彦惊讶地看向浑身血迹斑斑的她,没有想到,以她的神识,现在就可以召唤出虎符护主。

……

鱼白真现在回想起来,难免暗恨自己当时太自以为是的明智冷静。

这次她明知其中定有隐情,但她知道顾彦不会伤害她,就主动避开这趟浑水。她没有追问顾彦拿出的宝物来历,没有追问顾彦为何要替她留下护命的后手,更没有追问……他是否感应到了这性命大劫将至……他是否准备好了……面对危险?

她知道这个兄长因为自小的境遇,心思比旁人重,从太初宗回来后,更变得心思深沉。他不说,她原来也从不问。

她两世为人,在这个藏灵界,她可以放心亲近,给她温暖爱护的人,就是顾彦而已。从她这世记事起,记忆就有着少年真心爱护关怀的温和眼神,他与她在冰冷的宅院中相伴成长,也曾经两小无猜,信任默契。这种感觉太好,她潜意识担心这个本来就没有血缘亲近的兄长,对她心生防备,对她疏远,从小就懂事得不过问顾彦任何没有主动告诉她的行动。即使顾彦不排斥,甚至愿意她询问他的时候,她也选择主动回避。久而久之,遇到顾彦的隐秘时,她的缄默不言就成了习惯。

只是,她看着顾彦衣袍上一半是血,已经灵气不继,还身形坚毅地挺立着,不停地挥出一道道剑意,她突然觉得这个所谓心思深沉的哥哥其实真是傻极了。

顾彦对她小心爱护,关怀备至的心,远远不止是她贪恋的那一点温暖。

她突然明白了,这是人的感情。

她从前明白大局,明白大义,明白大德,明白大爱,但很少去触碰感情。大概是因为,前世的年少时,看着亲密信赖的战友们,她们,或他们,鲜活美好的生命,十分轻易地就消陨在身旁,而她却一直活了下来,要去完成她的使命……

那时孤独的她就学会了找到一个界限,避免和人交往时触碰那些她难以放下的东西。

但这样想一想,她为了保护好自己,明知顾彦身上的隐秘是多么巨大和危险,却将一心想在危险中保护她的顾彦,独自留在危险中。旁人也没必要在意,就罢了。可待她如父如兄的顾彦呢?

顾彦把她当不知世事的孩子,不让她接触,那她自己呢?

这样的她,其实又何其凉薄。

只是,就这样,被这样的她一向认为阴郁多疑的顾彦,仍是拿命护着她。

等渡过这难关,下次,下次,她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不要让顾彦在他们兄妹间瞒着什么秘密又独自面对……

她心头思绪纷纷扰扰,脑海又有万千猜测呼之欲出,但猜测并不能解救当下的燃眉之急。生死存亡的时刻,她还是压下心头的思绪,抬头一眼不眨地望着关注着飞舟外的战况。

她看了看舟外来势不善的敌人,四道暗色身影若隐若现,仿佛融入背后暗沉漆黑的天幕,其中三人的面容隐在能屏蔽神识的斗篷里面,辨不出真貌。这三个御使飞剑自如停在半空中的黑袍修士,正在不断出手,用诸多强大的灵器、术法轰击着飞舟,一举手一投足间有着金丹修士的强大威能。显然,他们现下是想以人多势众强力攻破太初宗飞舟的阵法防御,并没有分出太多心神去攻击顾彦路天离两人,饶是如此,有飞舟法阵借力的两人仍然被攻得十分狼狈。

而最令鱼白真心生警惕的,却是在一旁遥遥静立,半晌没动手的帷帽男修。

那人身上没与他们一般披着斗篷,只着黑袍,头戴一高顶竹编宽檐笠帽,檐下带有一周长垂的薄绢皂纱,遮住上半身身形,面容在黑帷之后似隐若现,却用神识都始终无法看清。

最重要的是,他可以单凭自身虚空而立,这是个元婴修士!

鱼白真看得出来,这人好像一直在袖手旁观,但非常明显,他是他们中的领头者。现下那皂纱帷帽修士没出手掠阵,并不是他多有道义不对低阶修士出手,只不过是因为局势还在他们控制范围内。顾彦路天离俩人只有筑基期,待到他们打破防御阵法,在场所有人,在他们眼里,都只能束手就擒。他,还没必要出手罢了。

飞舟这种大型飞行灵器防御阵法再强,也没办法抵御元婴修士的全力攻击。没有了防御阵法,顾彦他们虽是号称能越阶而战的剑修,但能跟金丹修士战几个来回是一回事,落在元婴修士手上哪里能走得脱呢?

那可是和鱼家修为第一人——玄道老祖同阶的元婴修士,只有他一出手,造成的伤害肯定会是毁灭性的。

鱼白真再次默默感应着血脉传讯的回应。没有,没有靠近,没有回音。再看正在苦战的顾彦和路天离,她顾不上想着等到鱼家长辈的救援了。

飞舟边,借助着阵法,勉励维持这战局的两人。他们身上白色的太初宗弟子服,已经带上了道道红痕,不知是被高空的罡风还是敌方几个金丹期黑袍修士的狠辣出手所伤。尽管此时,身上的法衣都已经破损狼狈不堪,但他们仍然身形挺拔,不断地打出一道道剑气灵光,化解掉要打破飞舟阵法的攻击,并时刻防备抵御着前方几个神秘修士的突然出手。

顾彦和路天离一齐出剑,拼死击退那些要落在法阵禁制上的灵力攻击。不过,顾彦刚刚替妹妹鱼白真以自身精血祭炼了法宝,本就精血亏损,尽管他早已在鱼白真以心神祭炼熟悉法宝时,服了准备好的灵药调理身体,但精血流失哪能回复得这么快,防御阵法破损后,顾彦不久就开始力有不逮,全凭杀伤力强横的锐金剑意在硬撑。

几道灵力爆破攻击就要落到法阵禁制中心,眼看顾彦目露疯狂之色不知又要用出什么损害根基的虎狼之法,想到自己这个便宜兄长还是为她才损失精血,逼到如此境地的,鱼白真一狠心,顾不上那么多,马上咬破舌尖,凝出了一小团精血。她回想着从前在藏书楼见过的一本名为《小天罗血炼续灵诀》的残篇法决,以自身一丝妖族血脉为引,燃烧精血,双手连掐,结出一个诡异的手印,一道灵光从她身前的血印中窜出,飞起没入顾彦身上。

正战至力疲的顾彦,顿时大惊,回头瞥了一眼鱼白真,短短时间内,连着两次以血脉施术后的她,这时看起来面如金纸……顾彦本来苍白的面上浮现一抹不正常的潮红,同时他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斗法中不容分神,知道妹妹已经付出的代价不少,仅仅目光深深的一瞥后,顾彦便直接回首,旋身挥出一剑。

那一剑剑意磅礴,白芒与血色交织,带着狂怒的杀戮之意,一往无前的勇悍金光冲天而起,极静又极动,竟突破了顾彦最强一击时的剑意境界,无视对方的层层攻击对冲,凶势一丝未减,直接破去了对面一个金丹修士的护身灵力屏障。

战力突然增强,顾彦手下的攻击却没有丝毫迟滞,耀眼的仿佛能刺伤对方神识的锐金之气四射,杀意凛然的剑光纵横周身,那金丹修士措手不及之下周身灵器被连废,一道森然见骨的剑伤从左胸直劈至小腹丹田之处,重创之下浑身灵力震荡险些从飞行法器上坠落下来。

鱼白真站在飞舟甲板上,气息不稳,手脚发软,但她站得笔直,如一杆磨得锋芒毕露的枪,一双凤眸中乌亮得惊人,眼中仿佛有神光湛然。

她一个几乎没有修为之人,就算刚刚燃烧精血付出大代价施术之法,并非什么威力强大的法决。不然它当初也不会被人放在鱼家藏书楼角落中积尘。

但前世经过无数生死搏斗的鱼白真知道,没有无用的术法,只有用不好的术法,术法运用的好,只要施术条件恰当,也会达到意想不到之效。刚刚她施出的《小天罗血炼续灵诀》,本是一位血脉返祖的妖修先祖所创,完整的《天罗血炼续灵诀》能以鱼家人自身妖族血脉为引,将一身灵力,神识,境界修为,在限定时间内,叠加到比自己修为更高阶的修士身上。由于此法对施术对象有时间和修为的限制,效果像鸡肋版的降神术,聊胜于无,还是一个损己利人之法,在族中罕有人问津,万年传承过去,流传下来的法决就只剩下了还可以叠加自身神识的残篇。

方才危急之时,她见顾彦力竭之时还能以剑意勉力御敌,电光火石间,她就想通了剑修有越阶而战之能的关窍:普通修士以灵气淬体,以肉身修神识,以神魂通天地,最后掌握法则之力;而剑修却能以领悟剑意的方式,配合剑气,提前运用部分天地法则之力。而运用天地法则之力,就如剑意,就如她前世的精神异能,都是依赖神魂力量,即神识施展。剑意强弱,和剑修领悟的道的境界高低有关,也和神识强弱有关。

思及此,鱼白真豁然开朗,又忆起族中刚好有这能一定时间将自身神识能力“借与”他人的秘法,顿时就有了暂缓形势的法子。自己修为比顾彦低,但神识有前生一世的锻炼,暂时的强大程度估计可以媲美筑基大圆满,若叠加到筑基期的顾彦身上,施法时间内他最高可以使用金丹初期的神识,对于天生锐金之气的天金灵根剑修顾彦来说,正好可以将他的锐金剑意的杀伤力发挥极其强大的程度。

此法发挥出的威能,不得不说,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成了一个极其巧妙、难以复制的巧合。

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遁其一,是为定数,也为变数!

也许,在他们奋力求生之下,这是天道冥冥中留给他们的一线生机吧。

她到底是抓住了。

即使身处一片血腥混战当中,鱼白真眼底还是亮起了一丝坚定的希望:此境,必有破局求生之法!

夜幕中,最黑暗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原本漆黑暗沉的天空,开始不那么黑暗起来,天光依然昏沉,但光线微不可察地增多了,空中有一抹瑰丽奇异的紫红色。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黎明在慢慢到来。

光明或许来得缓慢,但永远不会缺席。它要来临时,没有人可以阻挡。

从黑袍修士突袭他们的飞舟开始,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时辰。

低空中,这艘有着太初宗徽记的飞舟上,剑光灵芒纵横交织,灵力和剑意不断碰撞爆破,飞舟外围的阵法宝华已经变得黯淡无光,仿佛再多一下攻击,它就要崩溃湮灭。但它始终存在在那里,坚韧的凝聚不散。

晨昏之时,天空冥冥昏暗,深秋夜里最后的风,寒凉着大地。

已经有些冻人刺骨的风从北方刮来,卷过战况激烈而胶着的飞舟,却吹不散其间一夜浓郁的血腥杀戮之气;这风吹过甲板,冰凉的感觉惊醒先前昏迷的新晋弟子,感受到依然强大暴烈的灵力威压,面上掠过恐惧之色;这风带着寒意吹远,仿佛置身这一切事外的修士,凌虚御风而立,在灵暴罡风中纹丝不动的帷帽,此刻也被这晚间寒风吹动了些许,遮挡住他上身身形的皂色薄绢有些凌乱地摇曳。在飞舟前持续强攻的黑袍修士们,没有回头,也感觉到了他心中的不耐,手下攻击愈发急切了,身上气势一变,森森杀机明露出来。

在场唯一对这凛冽寒风适应良好的,大概就只有甲板上一个皮肤苍白如纸,面色却透出几分坚毅的小姑娘了。她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或许是冰灵根的缘故,她从小就喜欢寒冷的天气,尽管几番以血祭之法施术后,她的身体已经无力得好像被抽走了全身的气力,寒风强劲地刮来时,她都快要支撑不住站得笔直的身姿。

她望了望昏暗的天光,忽然感受到摇摇欲坠的身体里,血脉中暗暗的一丝跃动,她没有血色的脸庞腾涨起一抹不自然的红晕。那血液暗暗活跃起来的感觉,正在缓缓地靠近,她明澈的眼中映着眼前纵横的剑光,眸光乌亮坚定,面上带着一丝隐隐的期待。

当人力已经竭尽时,上苍也会眷顾几分。

半个时辰前还黑暗绝望得看不到一点生机的局势,眼下竟也是柳暗花明,就要时来运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