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才突然意识到，围观乡邻看来的眼神有些不对。

——天打雷劈不孝子孙。

他们听出了老乞丐话里的意思。

越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越是契合了底层人猎奇的心理，也越是符合他们眼中前辈高人的形象。

其实，底层的人，于这些人心里的黑暗有着先天颖悟能力。

此地也有说书唱戏的，偏爱些“尼姑夜奔喜结良缘”、“红杏出墙谋害亲夫”、“榜下捉婿抛妻弃子”一类原本该天打雷劈的戏码。

天雷不至，阳间不平事，自有阴曹地府来断案，以阳寿折算。

他们很容易便能消化理解，且能举一反三。

“乔掌柜，刚刚是翻了个身呢。”

“顾家小女儿说乔掌柜托梦。她这一跪，乔掌柜就不走了。”

“乔掌柜死得冤屈，天打雷劈不孝子孙——”

目光只在乔家子孙身上打转，似乎要瞧出一些端倪来。

人言可畏。乔幺娘退了一步。

乔幺娘是个和她娘一样惯会审时度势的聪明人。而她的娘，却是乔掌柜的续弦。

此时也不过年近四旬。

一早注意到了这处的不对劲，就在院子里一身黑衣看着。

知宾见这不速之客，话越说越不客气，简直是来拆他台的。

他这厢刚说了“子孙钉”，他就敢说“天打雷劈”，子孙钉原本是镇邪祟的。

天雷煌煌，确实是它的克星。

他看了一眼，这般当众拆台，乔家三兄弟都打起了退堂鼓。

现在就算是当家的乔勇毅，也不敢做主呢。

知宾上前寒暄：“仙师大驾。还未请教仙师，仙乡何处？”

他下意识避开了顾家小娘子的砸场子。

龙门镖局的小当家，却也是山上庙里知客僧师兄口里的美人蛇。知宾这些年背靠龙神庙成了青荷镇上出了名的神棍，每年便也不忘上山烧香。

每一年，上山拜见师父一次。与庙里知客僧打交道的时候，却还更多。

知客僧师兄的修行法门与众不同，身在红尘望山门，入得山门恋红尘。他的果，只能在红尘里结出。

素日里，便是个锱铢必较的主儿，人面广，消息灵通。

他依稀能够听出，知客僧师兄对顾家小娘子的忌惮。他说。

“长生师弟，不瞒你说，有些人能不招惹便不要去招惹。祠堂小妖风大，风从虎，云从龙。比你早来了一步。”

那一趟，确是他爹受原来的龙门镖局二镖头之托，让他上山去探一探师父的口风。

他当然不甘心就此回去。知宾抱拳拱了拱手。

“不知仙师此番前来，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神算子一开始就知道这顾家小娘子不是个善茬。

却不知道比他们还能折腾人。

长得就跟龙神座下善财童子似的，一开始就是拦棺祭拜，一开口就是砸场子的死者托梦。

找上门来砸场子，也能冠冕堂皇，大有皇家威武矜贵之风。他想，当真是生来就要吃他们这碗饭的。

可惜了。

唯一敢将棺材抬上龙神庙的顾家人。

银子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