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裳?”段祺恩走过去,试探性地问道,可没有反应,病榻上的人仍是缓慢地眨着眼睛。
她无奈低声长叹一声,缓步走过去,就像害怕惊扰了病人一样。段祺恩坐到床榻上,伸手拂过董红裳额前凌乱的发丝,她暗道一声,未汐这是怎么照顾的,打理都没打理好
事实上这这真不怪未汐,她一天给董红裳打理几次,转眼就会乱了,也不知是怎么办到的。
“红裳,胡姬专程送来的西域特产,你怎么一点都没动呢,再放就要放坏了啊。”她也不知究竟该说什么好,只能拿出哄孩子的那一套,可这些未汐他们早就用了很多遍,一点效果都没用。
她兀自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话,可榻上的人没有一点反应,她说累了,便住了嘴。
心病,只能用心药医,找不到心药,便无药可医。心病如同慢性毒药一般,蚕食着人的内心,慢慢蚕食掉一个人的生命。
前世,她如此,顾天佑亦如此。
“红裳,这样可不行啊”她幽幽开口,“你是不是觉得是自己害死了自己的父亲,自己罪无可赦,只能以死谢罪?”
这句话的每一个字都显得那么毒辣,如同毒蛇一般,段祺恩没料想过董红裳会怎么想,但是但是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把钝刀在在一下下剜着自己的心。
“没错,罪无可恕,你的任性的确害死了你的父亲。”前世的自己也是因为任性,害的镇南王府全部不得善终。
一直没有动静的董红裳突然抽搐了起来,好像很痛苦,嘴里发出一些破碎的音节,段祺恩抬手覆在她头上,好像安抚,也好像是在分担她的罪孽一样,董红裳还在抽搐,但是却没有那么剧烈了。
“这些已经发生了的,是事实,没法辩驳的事实,知道吗,红裳,我也因为任性害死过人,害死过很多人。”段琪恩说着,声音也开始颤抖起来,即使是现在,她还是会做恶梦,梦里法场屠刀寒光毕露,冷意像是要戳瞎她的双眼。
“红裳,你是不是会做恶梦,梦到死去的人缠着问你为什么害死他们?”
董红裳停止颤抖,慢慢的目光慢慢有了焦距,这次,那双憔悴凹陷的双眼真的是在看着段祺恩,她缓缓点了点头,目色悲凉而恐惧。
段祺恩嘴角勾起一抹强笑,凄惨的强笑:“巧了,我也是。”
“红裳,你的任性是为了帮助你的父亲,帮一方百姓,你做到了,可是我不一样。”段祺恩说着,心中的悔恨又漫上来,眼里已经有了湿意,“我为了追逐一场镜花水月,虚无缥缈的东西,害的很多人丧命,我的任性,是很多人不值,不值得为我付出,不值得原谅我,不值得”
“郡主”沙哑的嗓子终于说出两个成音的字,这个时候,董红裳的眼圈已经红了,唤她不知道是要安慰她还是像小孩子一样诉委屈。
段祺恩定定地看着董红裳,脑海里却浮现前世各种场景,不堪入目的场景,那是她的罪恶,她的咎由自取。
眼中湿意更甚,眼前的一切都被水气覆盖,模糊成白茫茫一片,但她还是颤着声说道:“红裳啊,你这个样子,让我情何以堪,是不是告诉我更不该恬不知耻地活下去”
最后一个字说出来的时候,一滴忍不住的泪水滑出眼眶,滴落在董红裳的额头上,与此同时,院子里响起嚎啕声。
“对不起!对不起!”
董红裳抱着段祺恩的腰肢,眼泪如同断线珍珠,一颗一颗地掉落。
段祺恩任由董红裳窝在自己怀里哭的昏天黑地,那一句句对不起也不知道究竟是对谁说的。
是对自己,还是对那个无缘再见的父亲呢?段祺恩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和董红裳一样,很伤心,很悲哀。
这是该烂在肚子里的秘密,可是,看到这个比自己年幼的小姑娘这个样子,她终于还是忍不住了,这些时间,一直都是未汐打理董红裳,自己则很少见她,见也是偶尔站在门外一会儿就离去,因为看着那个样子的董红裳,她就想到自己。
梦里那些无望的景象更是在折磨着自己,她承认,自己在这里非常懦弱,不敢想,不敢面对,可是这样都有什么用呢?
“红裳,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她垂下头,抚摸着董红裳凌乱的头发,就像很多年前自己窝在母亲怀里,母亲轻柔地哄着自己一样。
似乎是积聚了很久的河水,打开闸门就倾泻而来,迅猛而震撼。
“对不起,爹爹,我不该擅作主张”
“爹爹,我一定听话,我一定能不会像兄长姐姐她们那样无理取闹”
“我好想你啊我真的好想你啊!”
一声接着一声,如同泣血的悲鸣,段祺恩只能抱着她慢慢哄着,可是哄着哄着,自己的眼眶又红了,豆大的泪珠滴落在衾被上,怎么都收不住。
段祺恩有些怔愣,自己这是多久没哭了,上次哭是什么时候?自己又是为了什么而哭?
为自己可笑的前世,还是为了可怜的红裳?还是为了这波折不断的身世无从得知,此时她们就如同两只受伤的幼兽。
未汐送药进来看到这一幕吓了一跳,好险将手中的药碗给撒了出去,她就出去一会儿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刚想上前询问,但看见董红裳哭的那样撕心裂肺,又好像懂了些什么,将药碗搁在旁边的桌子上,又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她走出屋子,外面还在下着雨,只不过可以分辨出雨势变大了,接连不断的雨点打在亮堂的青石板上,发出噼里啪啦的清脆声响,世间万物好像都笼罩在雨声中,又好像是笼罩在哭声中,无从分辨。
城外庄园。
顾天佑看着门外雨下的欢畅,却开始发起愣了,雨虽欢畅,但他心情却不是很愉快,策威侯看看门外的雨,又看看自己疼爱有加的孙子,终于忍不住说道:“天佑,你小子一直在看着门外,还能看出朵花来不成?”
顾天佑这才将视线收回来,反驳道:“爷爷真会说下,这个时令秋菊都败落的差不多了。”
嗯,看来魂并非全然不在身上,起码还会回嘴,策威侯心里暗想着“那我看你眼睛都长到外面去了,魂估计都飘老远了吧。”
“回来了。”顾天佑从善如流地回应道,策威侯被自己孙子这面不改色的承认噎得不行,是他老了记性不好了吗,这小子现在说话越来越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