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驴老太的十只鸡,不用多大一会儿,就上菜齐全,摆在桌子上,满满当当。
得了好大一笔赏钱的小二,也不去别处招呼客人,就守在老太桌前,帮着撕肉斟酒,一口一个太奶吆喝着,脸上笑得都起褶子。甚至于老太身上那股子味道,小二都觉得比姑娘们的胭脂水粉还好闻。
穿花棉袄的小脚老太,牙口不怎么好,尤其是那道油炸筋鸡,死啃死咬也扯不下两口肉,急得老太最后两只小脚卡在椅子腿里,拿着鸡拽着死命啃,垂涎三尺,让无意瞥了一眼的崔流川,终于没了继续吃下去的心情。
小二陪着笑脸,生怕伺候不好自家太奶,万一一个不高兴,再把赏钱要回去,那不是竹篮打水?于是伺候得愈发卖力。
崔流川一行人,在都没了胃口之后,就一同上二楼,各自回到房间中休息。
矍铄老人与李莫申一间,崔流川与林雪烟,则各自一间。倒不是崔流川是个貔貅,舍不得多开一间屋子的银子,而是矍铄老人如此要求,否则就算多开一间,也是浪费银子。老人这位贴身扈从,是名副其实的贴身,就连睡觉拉屎,也要守在身旁。
崔流川在林雪烟门前徘徊踌躇,对于林雪烟之前的言语,心里总感觉有些怪,到底怪在哪里,又说不明白。反正打小脚老太进门后,林雪烟和矍铄老人就有些不对劲儿,就好像是山间猛虎,狭路相逢一头熊瞎子,不至于掉头就跑,可多少都会提防,更何况,身边还带着只刚满月的小虎崽儿。
难道那小脚老太,也是个深藏不露的?还是说,那小脚老太,是只游戏人间的山野精魅,还有那锭银子……
其实,少年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
在崔流川还没下定决心,到底该不该敲门的时候,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林雪烟站在门前,“进来!”
崔流川哦了一声,便迈过门槛,然后从里边把门关上!
说书先生说完书后,已近亥时,有心思的早已搂着姑娘吹灯,没心思或囊中羞涩的都趁着夜色走了出来,其中不乏对说书先生的抱怨,毕竟揭伤疤的行径委实算不上多讨人喜欢。
身穿乌金云绣衫的少女和带着墨绿色帷帽身背阔剑的少年也随着人流离开鸡窝,不大一会便到了县城最奢华的客栈。还没进门,叫做顾意马的少女抽了抽鼻子,小手在鼻子前左右扇动,“一股骚皮子味,还是头老骚皮子,比鸡窝里的鸡味儿还重,难闻死啦!”
少年停滞了片刻,将手伸进帷帽里,似乎在摸下巴思考,“头回下山就能碰上成了气候的黄皮子精,啧啧,意马,咱们要不去瞧瞧?”
对于自家师妹比狗鼻子还灵的小鼻子,少年是万分相信的。
少女双眼顿时弯成了月牙,腰肢一扭,小肩膀撞了撞少年,阴阳怪气道“心猿,原来你喜欢骚皮子啊,这头皮子够骚够老,蛮符合你的口味儿,别的不敢说,你这绿帽子绝对能摘喽,下辈子都戴不上去。”
少年顿时怒了,大声呵斥道“顾意马……”
话音还没落,少女就一溜小跑,蹦蹦跳跳进了客栈。
少年揉了揉脑袋,叹了口气,跟着进了客栈。
青衫麻鞋的说书先生,在散场之后,离开鸡窝,走在四下无人的街道上,虽然今日说书时的气氛,显得有些古怪,而且也没有最开始的时候热闹,可到底,心情还是不错的。
说书先生步伐沉稳,不急不躁,每一步的距离,就像是墨家机关木人,不差分毫。
远远看去,这位青衫麻鞋的说书先生,言谈举止,就像是一位饱读诗书的夫子先生。可正经读书人,不论是否有真才实学,对于抛头露面靠嘴皮子嘴吃饭的说书先生,大概是不屑的。
饿死不受嗟来之食,这应该是圣人之训,说书先生,在那些死板刻薄的儒士眼里,其实和沿街行乞,没太大区别,至少没本质上的区别。
说书先生散场之后,会坐在那把说书过程中,都空闲下来的椅子上,喝完一盏茶之后,便自行离开,即便是鸡窝老鸨如何挽留,哪怕只是随便收拾出一间屋子,睡一觉,都会婉言谢绝,这点,又像是读书人的做派。
当然,也有不少青楼姑娘,对这位温文
尔雅的说书先生心生倾慕,哪怕是不收钱,也不会觉得亏本。可是任那些姑娘们如何抛媚眼、春光乍泄,这位刻板的说书先生,都不为所动。
此时,若是在说书先生鞋底蘸上墨汁,就能发现,说书先生从街头走到街尾,路线笔直。
说书先生目不斜视,在路过一个街角时,停下脚步站定。
背风的街角处,蹲着一位眼神干净的少年,双眸望着夜空,就像离家的游子凝望明月思乡,吐诉对高堂的思念,可今夜天黑得有些过分,并没有月亮,也无星辰。
少年下意识回头,虽然是一副可怜兮兮的凄惨模样,可那双眼眸,就像是璀璨星空,银河倒挂。
他忙起身,略显拘谨,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摸着脑袋腼腆地笑了笑。
说书先生心意微动,笑容和煦问道“水华剑府齐府君座下弟子?”
少年愣了愣,双眸仔细端详着说书先生,仔细回忆自己以前在府中见过的长辈中,有没有这位先生,可想破脑瓜,记忆里,都没有这位先生的影子,他伸出手,指着自己的脸,试探性地问道“先生认识我?”
说书先生缓缓摇头,笑道“不认识,不过我认识齐府君,还有你身后这把剑。在多年前,齐府君下山游历的时候,也是这样,背着这把镇岳剑。”
说到这里,这位眼神伸深处,一直神色古井不波的说书先生,竟有些缅怀。
走过一座天下的山山水水,有些人,不管多少年,都忘不了啊!
只是说书先生心底里,多少有些疑惑,水华剑府七剑之一的镇岳,一直以来,都是齐知秋佩剑,宝贝得很,如今,怎么会出现在一位少年手中?
难道说齐知秋苦觅多年的关门弟子,就是眼前这位少年?这位福缘之深厚,剑道天赋之高,让齐知秋,都甘心把最宝贝的镇岳剑,拱手相让?
少年抱拳行礼,轻声问道“敢问先生……”
说书先生笑着回答道“按辈分算,我也能你半个师叔,我姓马,你就叫我马师叔就可。”
少年又毕恭毕敬地对说书先生行礼,“弟子宋青牧,见过马师叔!”
说书先生脸上的笑意更浓,与之前的不苟言笑相比,天差地别。
说书先生疑惑道“如今已是亥时,夜深风寒,怎么不找家客栈歇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