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粮食珍贵,油脂更珍贵,一大碗饭吃下去,没有油,当时饱了,过不多久又饿了。饭里拌点油,能从早上顶到太阳落山。
看到抹在梨上的油被火烤后,滋滋地掉在火里,庄清还真有些不习惯。虽然庄氏是楚国大族,却并非谁都能享受如此奢侈的生活。
姬绛又从另一个盒子里拿出两个大山楂,这个洗净了没削皮,用竹签插着,因为山楂是酸的,在卤水里浸了,又增了点咸味,蘸点鹿膏一烤,滋味又别有不同。
别说庄清,申大夫也没有这样奢侈过,大家学着如法炮制。
“先生尝尝我们的麦酒,这可跟那些黍酒,不可同日而语。”
麦饭可算是高级粮食了,普通人家都不容易吃到,何况拿来酿酒。普通人喝的黍酒,其实就是高粱酒,味道怎么比得上用精粮酿的?价钱就差了好多。庄清喝了几口,确实好喝。
他跟姬绛说:“殿下,外臣早年不算富户,平常也不饮酒,与下民厮混,特别爱吃醪糟,今日喝这麦酒,突然想起早年的经历。不知道殿下能否叫厨子去舀点醪糟,不要酒水,这麦酒的醪糟,我还真没吃过。”
醪糟就是酒缸里取完酒后剩下的,这东西不经放,取了酒后都是赶紧吃,但一般也吃不完,多数都是拿去喂猪的。
“先生起自望族,也有如此野趣。”姬绛脸色看不出任何异样,吩咐人照着做。不一会,厨子端上来,刚煮开,芳香四溢。
姬绛拍手笑道:“一闻此味,我也食指大动,我也尝尝。”须臾,厨子又端上一碗。
申大夫呵呵一笑:“哎呀,好好的麦酒不喝,却吃醪糟。你们真会闹。”众人大笑。
这时厨师又端上来一盆饭,姬绛说:“我平常很喜欢吃咸菜干蒸的稻饭,你们也尝尝。”
春天种的菜吃不完,晒干了,秋冬季节拿出来吃,味道极佳。姬绛家的菜干,是先在卤水里浸泡一晚,然后才撒点盐拿出去晒,这可比民间的做法高级多了。
像盐这样的东西,有钱人家都是吃饭的时候蘸着吃的,富贵人家直接放菜里煮着吃。穷人家是直接溶解在水里,成为卤水,吃的时候蘸点卤水吃,有点味道就得。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姬绛还是一个劲地介绍各种美食,各种吃法,聊起洛阳的风土人情,让庄清如坠云里。
且不说他请吃饭是什么目的,就算是真的吃饭,座中除了认识的申大夫不必介绍,还有另一个陪客啊,是个什么来历,不得介绍介绍吗?
庄清扫了几眼这位只管闷头喝酒吃饭的神秘客。
此人大约三十来岁,身材魁伟,面无表情,仿佛刚从牢里放出来,饿了不止三天的样子,嘴巴就没停过,嗦嗦嗦,嗦嗦嗦,满屋子都是他猛嚼猛吃的声音。
此人也好像没看到座中有人,姬绛说话,申大夫附和二世子的时候,他连头也不抬。姬绛好像对他这些失礼之举也毫不介意。
庄清纳闷之极,此人必大有来头。
庄清在跟姬绛说话的时候,特意往大吃客瞄了几眼,就是要让姬绛也看在眼里。果然,再聊了点闲话,姬绛把酒杯一放,咳了声。庄清知道他要说话,以为要介绍客人了,赶忙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正襟危坐。
姬绛却说:“大夫,每个人都有各自的饮食习惯,鄙人从小被宠坏了,特别喜欢吃煮鸡蛋。一起身,就要吃。睡觉前,必须吃一个煮鸡蛋,否则难以入眠。从我记事起,就没有一天落下。”
这都说什么啊?谁想知道?
“鸡蛋这玩意,倒是也不大,可是却挺贵的,普通人家也要逢年过节才能吃得上。我这二十多年来,也不知吃了多少。每天至少两颗,我算了下,也不过区区一万多颗。”
庄清听他说话似乎有所指。
“我们所有的坏习惯,都是父母惯的。家君是一国之主,离开朝堂,也不过是一慈父。但凡有什么好的,都愿意给儿子享用。不管钟鸣鼎食之族,还是瓦釜不全之家,概莫能外。我现在就想,我所能有的,皆是父亲所赐,我儿子未来能有的,皆我之遗。我的子孙能够天天吃鸡蛋吗?”姬绛眼睛里露出凄惶的神色。
“世子所言,俱是实情。谁不为子孙谋富贵呢?”
“大夫前些日子所言之事,其实深合我意,君上私下也问过我,无奈位卑言轻,让大夫失望了。”
作为周国的二世子,居然说自己位卑言轻,傻子都能听出话里话外的意思。姬素是嫡长子,但姬绛是现夫人的嫡子,经过十几年的时间,先夫人的情意怕是早在地下发霉了。
尽管如此,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这嫡长子的地位是不可动摇的。废长立幼,动乱之源。几十年前,赵武灵王废先夫人的嫡子赵章,立现夫人的嫡子赵何,就弄出多大的乱子,赵武灵王自己都被饿死在沙丘宫。
作为宗法制度的集大成者,周国对此怎么能不警惕。何况周朝自己都闹出几件废嫡立庶、废长立幼的乱子。
庄清沉默了下,轻声地说:“公子所言,我知道什么意思。今天也没外人,我得指出公子一件失误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