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清突然改口称姬绛为公子,让姬绛大为意外。不过,国君之子称公子,国君之孙称公孙,这本来就是规矩。
“我有什么失误,但讲无妨。”
“前阵子,公子让人在朝堂上建议,给你封个地方,这件事情,做得不大妥当。”姬绛闻言脸上一抽。
“各国的祖制,都是国君封自己的兄弟,封儿子的,不是没有,但不大符合惯例。你的封地,应该由姬素太子登极之后给你,由父亲先给你,这很不合惯例。”庄清瞄了一眼,发觉姬绛脸色更难看了。
“你这样,等于是告诉兄长,你对他没信心。他会怎么看你?嫌隙一起,就很难弥补了。”
座中一片寂然。申大夫低头都不敢看他们。庄清猜想,这主意可能是申大夫出的。
“大夫目光如炬,确实是个高人。”姬绛撇了一眼申大夫,叹气道。
“我劝公子,如果不能夺太子之位,其实你也可以夺太子之势。”
“哦,愿闻其详。”
“当年,晋国的曲沃小宗,夺晋国大宗之位,战争长达六七十年,整整三代人,这并非上策。你可以看鲁国三桓,都是桓公的儿子,但并未夺得桓公嫡子之位,然而鲁国大权都在三桓手里,像三桓中的季氏,几百年后还独立成一小诸侯。凡事应量力而行,可取则取,退而求其次也是好的。”
姬绛离席,给庄清奉酒:“大夫高见,让人茅塞顿开啊!大夫说的立军功以得势,确实是妙计,可惜,伐秦,太难了,不甚可取。眼见得赵国就要败了。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机会,愿大夫教我。”
“邯郸那边的战事还在打,不到最后一刻,胜负不要过早断言。”
“大夫觉得邯郸那边,赵国可以胜?”
“我并非仙人,不可未卜先知。我喜欢琢磨事情,其实,你想啊,邯郸之局,不外乎三种结局,秦胜,赵胜,诸侯胜。”
“秦胜,赵胜,都好理解,怎么还有个诸侯胜?”
“赵胜,不可能。赵国经上党一战,元气大伤,不可能独立战胜秦国,这条不必说。秦胜,则赵亡,赵一亡,秦国实力就会突然变得超强。诸侯形势会变得很惨淡,再也无力抗衡。这是眼下最容易出现的结局,也是大家都认为会出现的,但诸侯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结果。”
“为什么?”
“人都是这样,不到最后一刻,下不了决心。孙子兵法说的,置之死地而后生,秦胜赵亡,就是诸侯的死地。我们楚国也知道这点,魏国也知道,齐国虽然好像置身事外,但也应该知道,秦国灭赵,齐国还有独立的本钱吗?楚魏在淮上争夺那点土地,还有意义吗?我虽然声名不显于诸侯,也能看出此局面,我相信列国宫廷里,能看出来的必有不少。秦国若是灭赵,实力强大到不惧任何合纵。现在秦国还是怕各国合纵的,灭赵以后,他还怕谁?只要各国意识到这一点,睡觉都睡不着,还会让秦国灭赵吗?”
姬绛如惊雷灌耳,呆呆地思忖了半晌,点点头,又摇摇头,苦笑:“我们周国就没人看出这个局面。连周最也看不出。”
“周最不是看不出吧,而是跟众人一样的想法,看出来又如何,老虎打架,谁胜谁败,关你何事呢?所以,这就有了一个新的问题,诸侯合纵胜秦,这是更容易出现的事情,那么,周国可以从中获得什么利益?”
座中突然一声大喝:“说的好,精彩,漂亮!足下深谋远虑,在下佩服!”
原来是一直在蒙头大吃的壮汉,已经离席,走到庄清身边,深深的一鞠躬。庄清赶忙离席还礼。
“这位是……”
姬绛一脸尴尬。壮汉也一脸忸怩。申大夫讪讪笑道:“这位秦客,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叫什么,无法介绍。”
姬绛是个有大志的人,平日也很注意结交能人异士,这个人自称忘却名姓,未必是真忘却,或许是故意不说。
此人必很有本事,否则不会参与姬绛最重大的秘密。庄清心中有疑惑,但隐忍不挑明。
姬绛却偏要解释:“这位秦客,是当真不知自己名姓,并非故意隐瞒,大夫莫要怀疑。此人与秦国有不共戴天之仇,因为听说你倡导伐秦,特来会你。因为不知如何介绍,所以就这么干坐着许久。”
“哦?不共戴天之仇?各国与秦国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多了去了。前几年,赵国一战死那么多人,全国上下,怕是没有哪家没人死在秦国手里。”
“我本是秦人,我之所以丧失记忆,全是秦人残害,我现在只记得最近五年的事情,五年以前一概不记得了。”秦客眼中含,悲愤地说,“你能想见秦人当着你的面诛杀全族二百多人是什么样的心情?”
庄清非常惊讶,他从记忆里仔细搜寻,这种族诛并不常见,这几年秦国因为什么事对谁施行过族诛?
“族诛之刑,也不是年年有,五年前秦国诛哪族了?”
“这个事情,秦国上下严禁外泄,因为涉及到一个重大秘密,所以列国不传。”
“是何秘密?”
秦客盯着庄清看了一会,说:“这是秦国的事情,大夫不知就算了。”
“你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又怎么偏记得这些?”
秦客愣了愣,很诚恳的样子:“对啊,你说的对,是很奇怪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