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江上看朝雾渐渐稀薄,露出山川的形影,远岫的黛色。未荡舟摇,未倚飘橹,他不知道自己依托何处,只觉得一身如寄,然后一边忆起些《九歌里的绮艳词句。突然白水翻浪,没有防备地一沉,他就又落到了那不见底的幽茫中,伸手不见天。
当然,这都是在梦中。煜臣猛地醒来时,恰望见窸风正坐在床边,一脸担忧地望着他。
“公子是做恶梦了吧,出了这许多的汗。”
“还好,也,并不是噩梦。”煜臣初醒昏沉,仍想着梦中的清醒,说话时就有些恍惚。
“出些汗也好,湘鄂之地秋冬一向湿冷的,多出些汗,也可预防风寒的。”还未等煜臣完全清醒过来,已有一个声音清亮的女子端着一盆脸水进来了。
“公子,这是兰姨。驿馆主事的人知道公子爱清净,这番又只带了我贴身服侍,于是拨了兰姨来帮忙。”窸风解释道,一面绞过热帕来,替煜臣擦了擦额间的汗。
“公子!”那女子微微一福,周到又大方。煜臣也抬眼礼貌地看向了她,只见这女子四十余岁年纪,脸圆而小,肤色微深,一双眼睛说不上漂亮,看人说话时却是明亮又热闹的,就像她的声音,充满了一种朴实而可靠的热情。显是因为年纪与劳作,她的容颜已有些暗淡,但那浅施的脂粉,细心修过的弯月眉,又隐约透露着一个生性婉致的女子的心迹。她穿一件绛色的螺纹细布长褙,一条茶色素布挑线裙,褙衣里露出枣红色的夹衫;头上梳着简单的叠髻,髻心处别着一枚莲叶银胜,浅作装饰。
“兰姨,这些日子就有劳你了。”煜臣温淡地一笑,应道。
“哪里的话,这是奴婢的本分,公子不嫌弃已是好了,还这样客气。”兰姨又是爽朗地一应,一面自窸风手中接过了帕子,接道:“时候还早呢,炉房中有烧好的热水,公子出汗多,可要先洗个澡再用早饭?”
“好。”煜臣自不多辞。
沐浴过后,又简单地吃了些茶食,高济便登门来请了,说是吕夷简已整装完毕,正在馆中候煜臣一道往州府中去呢。
“下官这就来,有劳高大人了。”煜臣礼应道。
“这是下官分内之事,郭大人毋需多礼。昨日宗大人在时,吕大人忧心在怀,一时说话急了,还望郭大人谅解。”高济又说道。他说话时一直微微抬着眼,望人亦目不斜视。许是行伍多年的缘故,总给人目光如鹰的感觉。但熟惯了也就不怪了,他在吕夷简身边多年,为其倚赖信任,自有一份可靠之处。
“些许细事,是下官考虑不周,吕大人是何等为人,下官心里自然有数,断不敢以小人之心去度的。”煜臣知道高济说的是吕夷简责他晚到的事,他自淡淡地一笑,风度不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