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唐皇室喜欢以汉家、汉皇自称,在一些正式场合,比如唐蕃树立在赤岭的界碑上就有:今蕃汉二国所守见管本界,以东悉为大唐国疆。
汉人只所以叫汉人,李家人也是出了力气来强化这个认同感的,只是他们骨子里还是有股胡人的强盗逻辑,老子宣布合法了就真的合法了,好山好水的地方都被皇家占了,老百姓又上哪儿去呢?
芷阳和骊山温泉水脉是一条,王守善一直都在想找个地方修一个对平民开放的温泉城。一开始是想的汉长安,事实证明他想差了,汉长安的土不能动,除非他嫌命长了,芷阳就成了个不错的地方,那里距离长安不远,人人都可以洗澡就能少生皮肤病,前提是占了土地的富豪愿意把地方让出来共享。
再有钱,没有武力保护自己的财产一样要被人抢劫,武则天打压了门阀,可是门第观念依旧根深蒂固,范鸿飞是攀的宦官的关系,然后把自己添入晋国范氏的族谱里面,结果镀了一身金依旧是败类一个。
范安及也只是李隆基的家奴罢了,如果不是他叔公忍着疼挨了那一刀,哪有范鸿飞现在的舒服日子。
下山容易上山难,官二代要是成材,那么他们成为名臣的机会就比普通人要高得多,要是不成材就是孽子。从善如登从恶如崩,一边爬山王守善一边就想明白了,鉴真几次东渡日本都不成功,是老天不让他去,正好他要派人上吐蕃,这日本他以后就不要去了。一个能在灾荒年把耶娘背到弃老山丢弃的民族不会是什么好种。他答应了阿倍广弘,要保护怜子,至少在她成年有自保能力后再让她回奈良。吐蕃人至少还能用佛法来让他们放下屠刀,那帮人,学了军国勾当,终日却只想着图谋他爹爹的财产,还不如当他们没存在过。
要让鉴真去吐蕃,就要护国法师出面,世俗的力量对信仰者是有限的,要弱化吐蕃就要佛法,就跟汉人被北魏用佛弱化了一样,佛门也占据了好山好水的地方建寺庙,并且还有质库放高利贷,有田产有人,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朝廷的征兵和税收,不想跟欧罗巴一样,城市归教会,乡村归领主就要限制佛门继续这么滋养下去,和尚到底还是外来宗教,乱世一到就关门闭户,他们根本没把脚下的土地当成自己的家。
如果东土灭佛,那么吐蕃就更有理由灭佛了,如果东土不灭佛,那么佛门就会继续弱化世俗的力量,由此一来,把道门扶持起来对抗佛门是最好的办法,奈何道士就是那么不争气,喜欢“清静无为”、“与世无争”,在大争之世不争什么时候争?
道家是争不赢儒家的,他们要是能争赢就不会跑深山老林里去隐修了,最终能与儒家成为对手的只有墨家。
在通往老母殿的辇道上,有一个黑衣人站在松柏制造的阴影里,此人正是墨家巨子墨隶。
墨家从春秋战国时期的显学变成如今的隐学,肯定和儒家脱不了干系。刚才那对儿精巧漂亮的象牙灯笼是需要工匠去雕刻的,同样是一双巧手,他可以做其他的东西,比如可以代替人力的机械,让人从繁重的劳动中解放出来。但是商鞅的弱民之术就是让人忙,忙到没时间去考虑其他问题,消灭百姓的创造力和灵性,以达到将人变成傀儡操控的目的。又因为儒生崇尚周礼,恢复周朝时实现列土封王、奴隶主屁事不做钟鸣鼎食的封建制度,八辟制度让他们可以躲过法律的制裁,他们凌驾于法律之上又让老百姓人人守法,法律也变成他们统治的工具了。拥有特权后还与民争利,对外战争输得一塌糊涂。
长平之战发生在秋天,赵括贪功冒进也是被逼无奈,两国对峙了三年,河北本来就不十分肥沃,他们没有粮食吃了,赵国找齐国买粮食,齐王建不卖给他们,秦国人实行耕战,完全靠后方补给前线一样吃力,他们在赵国人的土地上种了粮食,赵括只需要出征将秦国人打败,秦国人种的粮食就是赵国的了,这样就可以缓解赵国的粮食危机。其实说到底还是因为齐国这个盟友关键时刻没靠得住,齐王建被嬴政饿死纯粹是他自己找的。
有钱但是买不到粮食,如果当时四十大盗没从外面把门打开,阿里巴巴的哥哥就会守着金山饿死在山洞里。富也好,官也罢,遵守规则都是好青年,但作弊那就是挑战别人的极限,是可忍孰不可忍,科举是寒门唯一的路,没本事就走关系,把该是寒门的名额让出来,结果偏偏要用科举当自己舞弊的遮羞布,还不如那些从女人手里买官职的斜封官。
经过武周和中宗皇帝的红妆政客败家,目前的状况就是义仓被挪用空了,李隆基在思考跟隋文帝一样,让老百姓自己交粮食到义仓,改为收义仓税。隋末大旱,土地绝收,饥荒蔓延,老百姓要求朝廷开义仓的时候不开,收税的时候收得理所当然,该“放血”的时候不放了。张万岁将太守杀了之后随着刘武周起义,也正是同一个人让李唐的马政飞速发展,得民心者得天下,不得民心就滚下来。富有的人很多,哪有那么多仇富心理,靠着自己本事拼搏上去的穷人最多酸两句,自己也跟着一样的套路赚钱发财,关键是那种为富不仁还奢侈浪费的人才为人所不耻,心脏了的人,哪怕穿着天衣一样会把它弄脏。路上的药渣脏与不脏不在于药本身,而在于药是不是真的货真价实,有没有以次充好,能不能对病人的病药到病除。终日讲道德,可是做的都是不法的事,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墨家人就被刘邦笑里藏刀封的那个“墨皇”给坑惨了。
“巨子。”走近之后,王守善朝着墨隶作揖。
“良行觉得,王莽这个人如何?”墨隶问道。
“他是个书呆子。”就跟你们墨家人一样,王守善心里腹诽,两个书呆凑一块儿去了,才被人坑得那么惨。
“那你觉得,自己和他有什么共通的地方吗?”
读书人骂人不带脏字,王守善被自己搬起来的石头砸中自己的脚面了。
“糊涂,冲动,一意孤行,你下决定之前怎么不问一下其他人?”
“巨子是觉得我做错了?”
墨隶长叹了一口气“你当时就没考虑过别的办法?”
“比如说?”
“何不将陈小莲交给我们,我们会给她找个安全的地方……”
“巨子,你们墨家还要藏头露尾到什么时候?”王守善气不打一处来,这么“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是不可能跟屁大点功绩就歌功颂德的儒家斗的“孔融让梨吹了那么多年,不过是让了一个小小的梨而已,真正到了该让的时候孔融可曾让了?他一个将作大匠房子没见到他修成一栋,倒是拆公卿的台在行,你们就是对他们太容忍了才让儒家独霸朝堂!”
“你不明白当时的情况就不要胡言乱语!”
“还能是什么情况?不就是刘彻为了图方便让董仲舒搞天人感应吗?他后来写的轮台罪己诏是怎么写的?”
汉武帝期间,匈奴人曾把四蹄捆住的马丢到城下送给汉人,得到这些“礼物”后汉人纷纷猜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有人说匈奴捆马是为了显示自己强大,有人说匈奴捆马是在称臣,直到有一天汉人抓住了匈奴的舌头后,谜底才揭晓,匈奴捆马是一种诅咒,匈奴常言“汉极大,然不耐饥渴,失一狼,走千羊。”把别人的诅咒当礼物给收了,汉武帝的家最后才因巫蛊之祸破了。
李广利在被匈奴人当成祭品祭天的时候就发下毒誓,“我死必灭匈奴”,后来匈奴果然连年干旱,即便是隆冬都不下雪,最终迫使他们离开自己的家乡,到别的牧场放牧,由此与其他盟友发生冲突,最终一步步走向衰败。
如果王守善自己死了,在临刑时他也打算吼一嗓子,可是他到时候要喊什么呢?
他环视着水汽弥漫的森林,是李隆基让善无畏强行祈雨,让本来该大旱的天气变得连年阴雨,如果他也要死的话,就让那个力量消散,让老天降下的共业落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