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特别怨恨我自己,没有作更多的努力和更多的再三确认,就放弃了那个孩子。
还是以那么残忍的方式。
我多么希望我最后的最后,是能给周唯,也是给我生一个孩子。
或者这样,我就能抵挡往后余生这个冷冰冰的规则社会带给我的寒凉更迭。
怀揣着倏忽往下沉,沉到似乎无法反弹的焦心,我一路幽幽来到周进阳的住处。
这一次,戴良辉很快就把我带到了周进阳的面前。
在楼顶上放了一个躺椅,周进阳只拿个手帕盖住双眼晒太阳,我过来了他才取下手帕站起来,让我与他到没那么晒的花棚坐着。
自己喝着冰西瓜汁,周进阳非让戴良辉给我带了杯热牛奶,可能是这暖洋洋的太阳让他变得慵懒,周进阳的声音有些懒洋洋的慢腾腾:“多安啊,你今天不在家里好好养着,怎么跑爷爷这边来了。”
出于尊重,我还是给周进阳说了声:“爷爷,我今天回万盟上班了。”
“嗯,我知道,老戴都给我说了。他说,你今天气魄不错,像极了小唯。你这是近得他多,把他那脾性都学了去。”
周进阳还是秉持着散淡的口吻:“多安,爷爷老了,也干不动了,既然你能干,那也得,万盟就你看吧。”
愣了愣,我有些讪讪然:“啊?原来爷爷在万盟,是有人啊?早知道有你盯着,我就不多此一举,让人贻笑大方了。”
“万盟是我辛辛苦苦几十年的心血,它也是天陆的辛苦劳作才有越来越大的规模,说实在除非我入土了,要不然只要我眼睛睁着这么一天,我就放心不下,我不能让那些兔崽子搅乱它,更不许有人在万盟兴风作浪。”
稍稍换了一口气,周进阳说:“现在,你能顶上去,爷爷看着高兴。你这孩子,心眼实,不像那些兔崽子只想着钱钱钱。”
我更是尴尬:“别啊,既然爷爷你有人在那里,那我肯定不能瞎参合了。”
嘴角抽了抽,周进阳颇是有些无奈:“你这孩子,跟我倔什么?再说,我的人就是分布在每个部门各个岗位,那些人能带头吗?还不得是要找个带头的。我刚开始还想着,我先懒它那么几天,你要是能沉得住气不去管那个烂摊子,那我这把老骨头就回去再在一线奋斗一阵子,这不,你现在上去了,我干啥还要累着我这把老骨头。”
喉咙里有涩意起动,我安静了一会儿,才慢腾腾的:“那爷爷,你就不怕我居心不良,背地里把万盟扒空吗?”
“傻孩子。你手上那股权,是小唯给你的。那笔玩意,只有一小部分是从我这里来的,剩下的全是小唯一个人的打拼,他把属于他的东西留给他最想要留给的人,你要怎么支配怎么发挥,那是你的事了。”
目光悠悠望向特别遥远的地方,周进阳长叹了一口气:“这人吧,在世就一张嘴,再多美味佳肴,这一天都定量了,多了也吃不得。也是一副躯体,再多华衣,穿不得。睡就一张床,居就一个所,钱这玩意,少了,人过得不幸福。多了,也不见得能有多好。要是人人都知道适可而止,事情能好办许多。”
用这突如其来的感叹把我整得一愣一愣的,周进阳冷不丁话锋一转:“多安啊,那个讨债鬼的事儿,是在下周二走流程,到时我这边律师可能要跟你见一见,他有些细节上的事和你推敲。”
为了考虑周进阳的感受,我还是压住那些痛快感,中规中矩:“好,可以随时找我,我一定好好配合工作。”
我当然记着我这是过来求周进阳让我去见周唯的,别待会废话扯了一箩筐都还没到重点,我轻咳了声,赶紧揪住话尾转进去:“爷爷,我今天过来找你,我主要还是想给你求个情,我真的得见周唯一面,不然我做啥都提不起劲,我保证我就见一下他就行,我绝对不弄出乱子来….”
神色徒然一凛,周进阳坚决拒绝:“绝对不行!”
抿着嘴努来扁去好一阵,我压根不需要怎么竭力,眼眶就红了:“爷爷,你能不能看在我喊你一声爷爷的份上,就遂了我这意。我就去见他一面。哪怕,你让我老大远看看他,我就隔着远远看几眼也行。我一直后悔我答应周唯离婚答应得太干脆,我跟他之间落幕的太仓促,我与他连好好说一句再见都没有,这会成为我一辈子的心病。你就让我去望他一眼,行不行?”
腾一声站了起来,周进阳不动声色的撇开了话题:“多安,到饭点了,你陪爷爷吃完饭再走。”
我不死心跟上去:“爷爷…”
走在我前面,周进阳步履匆忙:“多安你还是不要为难我的好,我就是一把快要废掉的老骨头,我接下来还要把自己的儿子送进牢里,我也有许多烦心事和不如意,这人生就没有谁可以一直顺心如意的,你如此,我亦然。”
怔住许久,我咽喉里面藏着的万千软话,竟无从出口,我只得是幽幽然的不再提那话题,与周进阳寂寂无声的吃完了一顿没滋没味的饭。
饭吃了,茶也喝了,周进阳说他要休息,他让戴良辉送我。
这阵子我一直没睡好,这车又是一路晃荡不断,睡意慢慢袭击上脑,我的眼睛不知不觉就磕合了起来。
我这边正睡得喷香,突兀的车身重重震了震,我被惊了惊,倏的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并不是华侨城到蛇口那些规划整齐的繁华,而是飞速向后倒退着的斑驳老旧低矮的房子。
这段时间发生在我身上的变故太多了,所以即使戴良辉是周进阳身边的人,即使戴良辉一向给我呈现出忠厚靠谱的样子,我的心还是提到嗓子眼上,我颤着声问:“老戴,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