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34章 骨肉相残之夜(1 / 2)学者赫洛的奇幻游学事件簿首页

在终年苦寒的大陆北境,人们将那些高大的树木视作族群的庇护者。有树木生长的地方,就有可供文明扎根的河流与土壤。

仰头望去,高大的乔木恍若行于高处的使女,茂密的树冠是她们迤逦的裙摆,她们俯瞰霜雪与大地;低头俯视,矮小的灌木恰似低处漫步的妇人,珠结的硕果是她们慷慨的馈赠,她们聆听兽鸣与号声。

在雪裔们的聚落里,每一年都有衰老的树木在风雪的欺凌下死去,化作点亮寒冷夜空的温暖的柴薪。大灵母阿柏菈的姐妹们因此成为雪裔们所信仰的神灵之一。

她遥仰高天,匍匐大地,欣然于一切不求回报的赠予;她也坚信一个生命的流逝不过是为了成全其他生命的开始。

就在邪祟的斧刃落下的霎那,老萨满芮卢手中斜握的骨杖蓦地往上一架;那骨杖兀自幻化成了冷光森然的长斧,蒙受了阿柏菈的姐妹们祝福的厚实斧颊,牢牢地顶住了邪祟那满是冰凌的斧刃。

老人满是粗粝角质与瘢痕的瘦弱双手,却如同与斧柄熔铸为一体的铜环般,没有半点颤抖与松动。他佝偻的背一点一点削减着外弓的弧度,竟要把邪祟迎头劈下的斧刃一点点顶开。

好似傲霜立雪的树木那般。

飞掠而来的游隼般的邪祟陡然喷射出一阵箭雨,将老人笼罩其中;数不清的晶莹的锥刺连缀成一片致命的霜雾,在冰原上激起一蓬蓬弥散的雪尘。

然而一道光芒逆着惨白的冰雨击发,电射般穿透了那朵在空中盘旋的邪祟皮囊;下一秒,炽烈的火焰猛烈地炸裂开来,白炽的爆闪过后,一片片涂满火星的残片与碎木屑四散零落,如同自高树飘扬凋谢的朵朵红花。

这是“萨迦”之中的一页,亦是暖河部落最初的悲壮历史:在索约娜的姐妹们终日照拂大地的极昼中,曾经有邪祟拟态为第二轮太阳。树木枯死,冰雪融化,疾病肆虐,受那邪祟之光照耀的雪裔们无不饱受种种幻象与诅咒的困扰。

出身米娅妲依那——意即“冰雪之眷属”——雪裔们最初也是最为统一的部落的一位萨满,抛弃了自己的名字,向自己信奉的大灵母献上了所有的生命,化作了一颗流星,击落了那虚假的第二轮太阳。

他的后人在脱离最初的部落自立门户时,便如此称呼自己——“阿柏莱伊妲”。

树木之子,柴薪之子,注定要燃烧殆尽之人。

天地间回荡起号角声。

利刃与利刃的碰撞成为铿然的奏鸣。

老萨满发出沉闷嘶哑的怒吼。

邪祟迸发出意味不明的杂音。

就在那空中的邪祟随着记载了“萨迦”的书页四散爆裂的同时,芮卢手里化作利斧的骨杖顶起了邪祟的斧刃;饶是邪祟力大无穷,不惧刀砍斧劈,此刻它也被那不可思议的力量冲撞得门户大开。

老人当即左手一滑,将长斧在手中灵巧地变了一个方向,一步前踏,砍向邪祟破绽洞开的腰间。

如同他作为传承多年的部落里德高望重的萨满,在每一年领受阿柏菈的姐妹们的恩赐,将那些死去的老树伐倒时所做的那样。

然而就在冰冷的斧刃即将把面前的朽木拦腰砍断的瞬间,老人强行停下了自己的动作;那斧刃利落地斫入了邪祟的身躯三分,却无法再寸进半点。

因为那枯木般的躯壳随着被劈砍的冲击一层层簌簌剥落,露出了里边面色苍白陷入沉眠的小萨满艾芮克。少年不住地皱着眉毛,脸上绘涂的油彩已经不见了踪影——失却了那萨满们为了让自己保持精神上的专注与通灵的象征的面具,他只是个尚且青涩的孩子而已。

是老人亲手训练的复仇之子,橡树之子。

是老人唯一的血脉,唯一的亲代。

树角鹿的巨角制成的号角声,如同凄切的叹息般沉沉地转圜,化作悠远的啜泣。

……

艾芮克不知道自己在这片幻境中呆了多久。

就像他不清楚自己究竟砍杀了多少次那些自称为父母的幻影。

第一对向他投来温和笑意的父母被他眨眼间就斫断了头颅。他们的尸首还在艾芮克的身后倒伏着,两双满是光采的眼睛还凝固在被砍下的那一刻。

鲜血沾满了艾芮克的衣服,但小萨满并不介意。如果是多年以前第一次用一把钝刀子杀死了一头雪狼时的他,或许还会像那会儿一样,慌乱地不停找冰雪与树叶擦拭自己身上热气腾腾的血液;如今他为了斩杀邪祟而来,只求邪祟在他斧下流的血越多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