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
斧刃与斧刃交错,擦出一道颤抖的涟音。酸麻的余波也随着声响一同涟漪般,自艾芮克握斧的前手虎口,与后手的指尖漾起,直达他的肩膀。但年轻人知道,这时候绝不能松手——即使这是他第一次与同类生死相搏。
不,眼前的并非是他的同类,他——它,是空无一物的姐妹的傀儡,是令人憎恶的邪祟,是夺人性命的恶鬼,是动摇人心的惑乱。
是他的父亲——不,曾经是他的父亲。
而他从小沉默寡言,在老萨满芮卢——他的爷爷手下经过了无比严苛的训练,就是为了今天。
为了亲手杀死他已经沦为邪祟的父亲。
就像树角鹿总要将自己的血亲挑翻在地。
就像幼狼总要将自己的首领喉咙咬断。
身形庞大的邪祟垫步向前,沉重的利斧借着被艾芮克以斧刃相撞弹开的势头向后轻甩,随后以更加迅猛的势头斜斩而来。
年轻的萨满深知自己没法再故技重施,在看见预兆的瞬间就双腿一齐大步后跳;他的余光里蓦然看见一抹银光朝自己飞射而来,正好卡在他的身子落地前的刹那。
没法躲开。
“割鹿的人呵,莫要轻易抛出你切开天之信使的羽毛!”老萨满芮卢威严的声音响起,而随着他开口,那支飞来的暗箭霎那间消弭为一抹灰白的晶尘,在风中扬散成霎那的雪霰。“薇狄玛的姐妹们要如此质问你:瞄准之前,切记要问问你的心;看它是否能承受击中的代价!”
他手里那本脏兮兮的、摊开的典籍随着他的话语,其中一张柔顺的皮毛书页宛如自盆中升起的火苗,又好似自土地中抽出的草芽般蓦然竖起,在半空中猎猎地舞动起来,随后赫然迸裂。
远处的人影陡然一窒,手中畸形的长弓仿佛随着老人的唱诵变得力逾千钧,整个影子被拉得躬下了身躯。
艾芮克听得分明,这是暖河部落传承的“萨迦”中的一节,取自受薇狄玛的姐妹们眷顾的女猎手修克兰卡的悲歌。那位骄傲的女猎手曾经猎取了一头有了身孕的母鹿,并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她在另一次狩猎中误射了自己的孩子。那张被她剥取的鹿皮留在了暖河部落里,成为世世代代相传的“萨迦”的一页。
如今,老萨满精心铭记的巫术发挥了它应有的效力,触犯了禁忌的女猎手必将为她贸然的一击付出代价。
在艾芮克双脚重新踏入冰原上终年不化的积雪的同时,年轻人心底里就升起了一股懊恼:他下意识的将注意力转向了那支袭来的箭矢,浪费了这一次大跳后对手挥斩不中的良机;那邪祟的斧头划过他刚才站立的地方,将飘摇的风划得发出一声短促的叹息。
这刹那,随着他那一瞬间的迟疑,邪祟又重新调整好了架势跨步向前,再一次先手发起了攻击。
又是一记自左上向右下的斜斩。从这般单一的进攻方式来看,诡异的邪祟似乎依然游刃有余;艾芮克双手握斧,自腰间猛地借助膂力将自己的斧刃侧面向上推出,刃侧的凹处重重撞上对方靠近斧刃处的斧柄,发出铿然的碰撞声。他右臂使劲儿向上抬起,借着左手的虎口为支点,一下子截开了这一次进攻;随后左臂又再度发力一挽,斧随身动,划出一道弧光,利刃斜着削向邪祟的头颅。
得手了。年轻的萨满如此想着,下意识里涌上心头的兴奋却迅速冷却。
一击斩中的手感并不像任何生物:假若对方是某种活着的生物的话,他这一下会先削掉它的耳朵,然后斫进脆弱的颈侧,并随着他再次抬手,剜下一块血肉来;但眼下艾芮克只感觉自己像是削过一截枯木,斧刃划过一片凝实的冻土,滞涩的手感令他心下一惊。
邪祟似乎丝毫不害怕这点伤害——它的反应甚至让艾芮克确信自己的一击恐怕连伤害也算不上——高大的枯朽者回手挥斧,朝着艾芮克的脖颈横砍而来。
艾芮克当机立断,身体猛然往下一蹲;躲开这一下的同时顺势双手将卡在邪祟颈侧的斧刃拔了出来。他双手借力,趁着对方一击不中的时机握着斧柄往前一搡,将斧柄锋利的一头搠进这邪祟的腰腹部,却发现这会儿对方的身躯又恍若春夏林野间的泥沼,非但没有被这一下变招戳得后退,反而整个身体像是变成了一口空腔,要将他整个儿吸进里边去。
“曾受赫尔玛的姐妹所庇护的伐者呵,莫要忘了你许下的誓约!”老人的念祷声又一次响起:“誓约是火焰的枷环,从不轻饶任何背叛!”
随着老萨满的声音响起,另一张染满黑色血污的布帛制的书页无火自燃,身形庞大的邪祟仿佛受了什么灼伤般浑身颤动起来——那是属于背叛者南努克的末路,是被逐出部落的他亲手将接过部落首领之位的儿子杀死时留下的血衣;在赫尔玛的姐妹们的怒火之下,他也未能走出那片熊熊燃烧的废墟。
艾芮克猛地将陷进对方腰腹的斧柄抽离,随后骤然发力,抡圆了斧头,以全身力气斩下了邪祟的头颅。
那颗戴着头冠的黢黑的头颅如同枯朽的果实般落下,翻滚了两圈,静静地停在了艾芮克的脚边。
这就结束了吗?
幼鹿的角贯穿了雄鹿的肚腹。
幼狼的利齿咬断了头狼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