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34章 骨肉相残之夜(2 / 2)学者赫洛的奇幻游学事件簿首页

眼前是一座他无比熟悉的庐屋。艾芮克一手紧握着斧头,宽大的斧颊横在身前,即使屋后的邪祟上前,他也能把斧头变为钝器狠狠地拍碎对方的脑袋;另一手则轻轻以肘部敲开了虚掩的门。

“艾芮克。”

他的父亲卸去了脸上的油彩,粗犷刚毅的线条勾勒出一个男孩对自己强大父亲的所有想象:威严的,具有力量的,成熟的,强大的,难以逾越却必须弑杀的。

年轻人左脚先迈进了庐屋。

“也许你该……”

随后是右脚。顺手带上了内侧的门闩。

艾芮克没有让他把口中幻惑的言语说完。

接着,年轻的萨满信手一挥,将斧头上粘着的血肉与脑浆甩掉,砍向火堆另一边朝他温柔微笑的母亲。

雪裔们无人亲眼见过灵母们的相貌,但艾芮克心中不自知的部分告诉他,她真的很像薇狄玛的姐妹们的化身。

与南面来的人们圆滑柔和的美的观念不同,她有着山脊一般挺拔而富有质感的鼻梁;眉毛粗粗的,皮肤粗粗的;眼睛大大的,嘴唇厚厚的;一头乌黑的发辫随意地挽在她的脸侧,或许是她面目上唯二柔软的地方——另一处是她浑然天成的笑容。

这断然称不上好看,但艾芮克觉得,薇狄玛的姐妹们就是长了这么一副刚毅、粗犷,却又深沉慈爱的模样;像是一丛毛毛剌剌的带刺冬青木:当你躺在上边时,会感受到刺挠,粗糙,那些枝叶在你耳边竭尽所能地低声絮语,不时为你挽来一串蓬蘽的果子;而那些用以御敌的尖刺纷纷收敛,生怕划破你的肌肤——她就是这样一个在艾芮克眼里很美的女人。

但艾芮克手里的斧刃依然没有犹疑,要将美丽的冬青木迎头斫断。

然而那神似他母亲的女人出现了某种异常。

她大叫了一声,起身就要朝通风的窗口逃去,与此前每一个引颈受戮的幻象都全然不同;艾芮克上前一步想要以斧头勾住她的脖颈,眼前却蓦然光影变幻——

他回到了空旷寂寥的冰原之上。

不久前,他还在那位尊贵的“希甘妲依勒”的指引下聆听过其心跳的大冰原。

一想到那段危险却热闹的旅途,艾芮克不由得皱了皱眉毛。他心底里隐隐有些难过的感觉,但如今他的使命未完,还有仇恨的锁链亟待他去斩断。

而那个由他父亲变化的邪祟,正再一次持斧站在他面前。

那么他该做些什么也不言而喻了。

年轻的萨满熟练地迈步,持斧与对方开始了一轮杀机重重的试探。他横斧往前佯攻,对方果不其然想要以斧侧拦截;这时艾芮克照着自己的爷爷教授的杀招,持斧的右手发力,左手一沉,斧刃转朝那邪祟的大腿斩去。

那邪祟的身影陡然因为这一变招跪倒在地。艾芮克没有丝毫犹疑,挥动斧头,就要再一次斩下对方的头颅;这一次他不会给它任何幻惑自己的机会,只因他会把这邪祟整个无数次地砍得稀烂——

一道闪电般的疼痛自心口绽开。

就像他在爷爷的教导下第一次认识阿柏菈的姐妹们时,手指被一丛冬青木的尖刺刺破时那般。

艾芮克低头看去,一把闪烁着莹润光泽的骨刃,正刺在自己的胸口。霎时间,他空空如也的脑海里,数不清的树木萌发抽芽,眨眼便成长为一片蓬勃的树林;身姿佝偻的老人面无表情地望着林间捂着手啜泣的男孩,良久,还是伸出一只粗粝而苍老的手去,擦掉了男孩脸上的泪。

艾芮克突然很想大哭一场。泪水不由自主地从他的眼睛里流出,划过他的面庞,像是索约娜的姐妹们照耀下的河流;昂玛的姐妹们欢唱着,从米娅妲的姐妹那里接来了清澈的水;于是阿柏菈的姐妹们培育树木,整个世界变得鲜活起来……

他看见了冰原上那雕塑一样瘦削的老人。

那位老人一只手还保持着一个拥抱般的姿势,另一只手还紧紧握着那柄搠入他心口的骨刃的另一端;老人紧闭的双眼下方凝结着一连串的冰珠,整个人像是一截燃尽的柴薪,而地上暗红色的凝结的血仿若余火将熄的灰,又像是这截柴薪之上绽放出的新的花朵。

艾芮克呜咽着。

一开始是细碎的、如同融化的冰雪上滴落的水珠般的啜泣。

然后非常大声、非常大声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