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洪福还有一些愧疚与悲凉,但随着话语倾吐,整个人已经镇静,又因在修为上如拨云雾见青天,迈入全新的境界,领略到从未见过的瑰丽奇伟,更把那一些些的尘埃,抛之脑后。
他炁随心动,心有灵照,把周围一切瞧得清清楚楚的,也把局势牢牢掌握在手里。
锁定仅剩的对象,洪福忽然打断追问,冷冷道:
“你拔剑在手,是想做什么?”
李长枫眼角一跳,仿佛承受了山岳一样的压力。但他没有退,也没有动,只是静静的看着洪福,看他从癫狂恢复冷静,从涣散变得端凝,从一个衰弱苍老的人,忽然成为一个雄姿英发,不可一世的枭雄!
对手的气势在增强,李长枫的杀意却在收敛,敛成一团,聚成一股,看似衰弱,其实凝练。
等到对方气势最盛之时,他终于开口:“拔剑在手,自然是为了铲奸锄恶。”
不待洪福说话,又自己解释道:“现在这里只有两个人,这奸与恶,当然指的是你。”
物极必反,盛极而衰,这本也是个颠扑不破的道理。而当他适应了对方最盛锋芒后,自然更能从容应对一切。
这样做当然也有缺点,一旦承受不住极端压力,还未及出手,便会崩溃;以静制动,首先要能守其势,守其心,不为锋锐为挫,不起恐惧之意。
惊变之下,李长枫安忍不动,以静观变。
洪福哑然失笑:“且不说什么正与邪,你以为自己是我的对手?你最佳的应对方法,是逃。可惜,你已错过了时候,已是无处可逃!”
李长枫不语,他的剑光上有一片灰黯,心上是否也正有一片阴影?
看着凝神以待的李长枫,洪福反而没有着急动手,而是不住言语,感概过往:
“有时我都不免怀疑,是不是他碍的我!今日一看,除了他,大难脱身,修为突破,得见一片新天地,真是妙极。”
他又想沉浸探索新天地,又发觉真炁陡然转化性质,虽然充沛,却已生疏,亟待适应掌握,心里又千头成绪,乍喜乍悲的,极不好受,所以打定主意拖延时间,以求消化。
李长枫闻言不禁冷笑:“犯下这等大错,自绝于学府,自绝于正道。你竟还沾沾自喜,真是鼠目寸光,不求上进。”
李长枫真的想不通,如何这样急功近利,不择手段?踏上这种邪道,注定走不长远。
洪福摇头道:“你当然不能理解我。似你这般天纵英才,不过炼气四五层,竟然已见紫府灵台,诞生灵识,一定是高高在上、俯瞰苍生的。但你要知道,蓬草间的凌云木,也禁不住一镰刀。”
“你虽有天资,毕竟未成实力。学艺既然不精,还胆敢对我无礼,这便是大错,更是死罪!”
“放心,我不会很快杀你。因为你实在是个极好的倾诉对象,等我把胸中的块磊说消,才是你死的时候。”
“说起来,我得到这一本功法,也有许多年头。一经翻阅,便知是邪魔外道,但也满心舍不得扔,只是藏之高阁,静寂生尘。但近年来修为难有寸进,某日忽然想了起来,鬼迷心窍,不由自主,竟然一气看了个遍。这一看,才知天地经纬之事,才知古今往来之史,才知天道人心,不过虚语,道德律法,全是空话!”
洪福冷笑着又道:“修行之人,素来高高在人,如今为何这等在意凡尘?却是昔年残杀过甚,使至怨气弥漫,扰乱天地,酿成大劫!侥幸度劫平灾,自是后怕不已,唯恐灾动再来,所以同心起誓,修行之法不乱民,超凡之争不害众。他们超脱了,反而斥责追究后人,岂不可笑?”
听了连篇长话,李长枫忽然明白一些,但又不能说清,仿佛捉住了一团乱麻的头,但还没有理清。
不管以往如何,现今的和平安定,总不会是错的。这样一想,李长枫忍不住反驳道:“不管如何,这规定总是顺应人心,合乎天理的!你恃强逞威,断情绝义,到头来,难免以身遭劫,落个一场空。”
洪福看着自己的双手,只觉有使不完的气力,能打破一切艰难险阻,心情又昂扬欢悦起来,道:“年轻气盛,难免头破血流。见得多了,才不会太天真。”
李长枫道:“你以邪法害人,必定反遭其殃!”
洪庆大笑,笑中颇有深意:“这可不是邪法,在数百年前,也是光明正大的传承,是正道呀!”
李长枫皱眉,目光也漾了一漾,但语气仍是坚定:“时过境迁,一些坏的法门,自然是要被淘汰与遗忘。”
李长枫一面说着,忽然心生波澜:超凡之世,不成超凡者,必定坠入深渊。
洪福发见了对方的恍惚,也觉是时候解决这一点麻烦了,于是身影一晃,连环踢腿。
他是旋身起步,连番踢来,腿上运满真炁,声势骇人,落脚着地,都踏得青石破碎乱飞,宛如兴波起浪而来。
腿影未落,劲风已逼住了呼吸!
李长枫失了先机,急退,在急退飘落剑光,削向腿影。他的剑光迅急,点点滴滴,好似惊风飘雨!
但洪福根本不惧,并且嘲笑:
“剑法不错。但剑上的真炁未免太弱,仅凭金铁之利,可伤不了我一根毫毛。你那一手剑芒绝学呢?这般藏着捏着,却想做甚?
还是说你明面上愤怒,嚷着要报仇,其实不过想逃?”
剑锋虽然宛如砍上,却是被真炁逼住,根本落不下去,自然也无有杀伤。李长枫倒身而飞,又一个翻身,跳跃开来。
口中却不服:
“你一身真炁,本来纯阳,运用之下,宛如大日凌空。如今却是阴风鬼气,散乱无神,只怕还不配见识我的剑芒。”
洪福怒喝:“狂妄!”
李长枫却已趁机换气出剑。
只风剑光挥霍,掀起惊风雪浪,滔滔不绝地疾卷洪福。
天上仍是乌云密布,宛如泼墨一般,青石地上浪涛翻搅,滚滚有若雪啸,远远望来,洪福就像是风涛险恶里的一根桅杆,转眼便要被雪浪打断、折沉。
但浪花卷起又落下,竟然始终没有能击中这狡猾的身影。刹那间已是数十个浪头飞过,洪福却一步步走进了浪花的中心,宛若闲庭信步。
只听他道:“如何?可知你我之间的差距?”
短时间内,他竟已适应真炁,运用自如。
李长枫倏然翻身变幻,又掠退七丈。
只见方才剑气飞纵横斜,有时又如流水般波漾曲折,虽是余威,仍自浩大,挫擦得地上青石到处生伤,碎屑纷飞。
但洪福一似水中月影,虽然看来在水波间漾动,扭曲变形,险象环生,其实未受丝毫影响。
此时悠然自得,背负双手,微笑道:
“这可不是耍处,还不使出真本事?”
其实,方才剑气生寒,长空留痕,纵横之下,青石披靡,已是李长枫九分的本事。
若非此前天人交感,得了造化,不光真炁大量增涨,气之脉络也是扩大变强,使真炁运转调度起来更是轻易,同时采摄灵气更多,恢复效率更好,他还不能有此威势呢。
李长枫脸色阴沉,胸膛起伏不定,眼前一切似乎模糊起来。
细雨些微,似已将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