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洪庆与李长枫斗雨赶路,早早翻上山头,望见山下那一大片的田野时,心中登时生起了不妙之意。
田野无人,本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那细雨笼罩之下,宛如阴魂冤鬼般飘浮半空的透明灰影,密密麻麻,却是诡异可怕的。
洪庆心内焦急,身影一似飞起,不顾一切的赶去。
只见他足尖一点,人已掠起,势如孤鹤凌空,转眼飞往远处树枝一落,复又一振,起落间,却像经了弹簧蓄力,突然更快更疾的射出,简直比风还快。然后便飙出了林地,越向了平野,此时才又落地一踏,草塌泥垮,人却根本没有停下来,仍是破空呼啸,排空而去!
他不能不急。兄长便在此地,怎么会发生这等诡异之事?莫不是兄长出了意外?可又是谁做的,难道是九幽通灵馆大举来犯?
当初是自己执意出手救人。倘若真是因为此事,导致兄长遭遇不测,却不是自己害了兄弟?
洪庆心头惶恐,在雨中急掠,径奔桃花洞而去。
李长枫知道他急,但没有想到兄弟情深,竟然使其丧失理智,完全不在意前面有无埋伏、是否陷阱,也根本不在乎真炁消耗、战力保持,一心赶赴兄长闭关所在,探明生死安危。
李长枫又惊又怒,索性也放开了自我限制,血脉贲张,热血激涌,连忙追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总不能让他一人涉险,且就拼一场!
雨花乱落。
风在呼啸。
两人一前一后,落在了桃花乱红里。
是平常居住的竹屋茅舍外花树丛林。
经过一路的飞驰,洪庆稍微恢复了一点冷静,他停下了脚步,没有贸然冲入洞府,在林中换了好几口气,似是恐惧,似是希冀。
忽然想起身后一直跟随而来的动静,转头看时,正是一身水汽蒸腾的李长枫。
心中不由一暖,如在暮意苍寒里饮一怀热酒,他颤抖着说:“你、你本不必随我来此,其时,我对你的帮助,不过顺手。你前程远大,还是不要淌这趟浑水。”
说到后面,他已决意劝走这个风华正茂的少年。
但李长枫既然打定主意,便要做到底:“我辈虽求长生,不是缩头王八,义气相投,赴危蹈难,何惧一死?”
洪庆看着他,几乎忍不住要落泪,他本不是个容易激动的人,但今天,他仿佛特别容易受刺激,仿佛特别能感受到内心深处涌动变化的炽烈情感。
李长枫身姿挺拔,脸容沉静,也看着洪庆,心里想道:这才过多少时候,本来举止翩翩,待人谦和的长者,居然憔悴如斯,伤惶无助若此。兄弟情深,可见一斑。
天地间一片静寂,仿佛除了他们两人,便再也没有了人,甚至动物。
风轻。
雨仍浓。
落花已满地。
彼此呼吸都已渐平缓,心神都已渐镇定,洪庆转身跨步而行,一把推开院门,然后便见到了洞口石门的碎块,溅落在各处。
落入洪庆眼中,这简直就是一件已经出事的铁证。
虽然心底早有预料,但还是忍不住一阵晕眩:兄长果然出事?
他一面冲入,一面扬声叫喊:“大哥,大哥……”
没有回应。
只有他自己的声音,在石壁间来回飘荡,使洞内更显空寂。
洞府里本来已空无一人,但一切事物井然有序,看来没有一点斗法的痕迹。
洪庆疑惑,又想起方才门口散乱的碎石,看来也是从内轰开;想来动作阳刚无匹,真炁炙热留痕,也像是兄长的手笔;不知到底发生何事?
两人在洞府内寻觅遍,不见人踪,不觉异常,俱都纳闷。
一路赶来,声势不凡,倘若有敌,应该也察觉到了,但没有遇上丝毫的阻挠,也没有听见多余的动静,除了风雨,便是死寂。
直到这时,洪庆才有余思念及:山寨中的人怎么样了?怎么一声响动也没有?
“太静了,不应该这等静寂。难道谁还敢大举屠戮,对一众百姓动手?这可是违背了天下共识……”
洪庆摄定心神,又转头对李长枫道:“此处无有发现,我们进入山寨瞧瞧,——只怕全出事了。倘若真的如此,却是数千人命的滔天大案。怎会如此?”
李长枫望见那田野间飘浮的灰影时,已知事态严重,但他既然决意粉身报恩,便没有畏缩退惧之理。
直言道:“管他什么,不过殊死一斗!”
洪庆默然点头,又扫了一眼洞府,依依往事如云烟般飘过,令人不胜嘘唏;强忍悲痛,踏步急行,径奔山寨。
李长枫与之并肩同行。
道路纵横驰骋。
转眼已近寨内重重屋影。
此时,天上飘着细雨,丝丝缕缕的,摇曳出白光,轻轻落在冷无人声的层层屋脊上,再无以前的飞扬跋扈,千旋万转,宛如百炼钢刀化成绕指缠柔。
但洪庆与李长枫心内只觉得发冷,好像这绵绵的雨,更有一种缠绵入骨的冷、消魂蚀魄的毒。
雨中成百上千的屋宇,仍是安然,仍旧平平稳稳、悄默无声的耸立着,俨然可以历经更多更大的风雨。但本应在屋中避雨的人,却已经死了。
大雨忽落,街上商贩行人走避不迭,但没挣几步路,便凄然倒地,死不知故。是的,许多人到死都没有意识到危险,脸上神色仍是急忙避雨时些微慌张。
沿街店铺里,或许不曾沐风淋雨,但里面的人也尽数死了。或许死的比街上的人晚一些,看到了凶恶,所以脸上并不安宁,惊恐成状……
泥泞的街道,倒地的尸体,俱在雨声中。
天仍昏暗,一切颜色都变得暗淡,仿佛世上只剩了灰淡。
尸体也是灰淡的,并没有流出鲜艳的红,也许死的并不痛苦,反而痛快……
地上积水已深,浸泡着死去的人,仿佛已积起一股淡淡的尸气。
死亡,是随雨而落的吗?那屋中的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李长枫俯身看了看雨中的尸体,又一个箭步,射入敞开的店铺里,瞧瞧地上干净的死人,心中思索:身上都有一股阴气不散,四肢僵冻,如有冰霜,这一些人,竟仿佛是突然受冷,因寒致死!
与幽魂夺命的情况并不一致,但自己对法术了解不深,究竟如何,实在难以推测。
同样的,洪庆也在察看遍地尸骸,寻求线索。他却仿佛有些发现,但心事重重的,皱眉不已,突然道:“山寨里有一阵法,寻常不可动用,是学府派人设下,以备将来。方才我查探过阵法节点,里面灵石黯淡,显然启用过,应该是我兄长所为。”
他声音沉重,又有几分悲凉:“兄长定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毅然动用了阵法,但满山寨的人,仍是一个也没能活下。”
“这样大举屠戮,实乃天下之大不韪,区区九幽通灵馆,未必有此等胆量。纵是魔道贼子,起煞炼法,也只向强中取,不向微弱寻,不屑行此卑劣事。思来想去,只有邪修之类,本就走投无路,苟且偷生,才有可能这般生冷不忌,百无禁忌!”
“但何时又出了这等亡命凶徒?”洪庆叹了一声,又道:“仍有阴气流向山寨中心,也许敌人还没有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