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闱登第者素来多庶人,这是裴靖刻意挑选的结果,一则家境贫寒,可促使他们勇猛好战,二则身份不高,容易管理操练,不容易产生纠纷。
今年秋闱,寒门以上子弟多了些,多集中于安邦科,这也是正常的,安邦科殿试要考兵法和边防实务,一般人家难有机会系统学习。
膏粱子弟聚在一起多好宴饮取乐,玩乐尚是小事,因玩乐惹出祸端便成了大事——闻喜宴上,两名安邦科进士为抢夺都知娘子大打出手,同年原本在旁劝架阻拦,但不知是怎么劝的,两个人的摩擦最后演化成了聚众斗殴。
状头见制止无效,便打算上岸报官,孰料等船时,不知是脚下没有站稳,还是为人推搡,竟掉进了惊蛰池里,险些淹死,幸好当时宁宴正站在河边看热闹,及时将人救了上来。
纨绔狎妓斗殴并不罕见,只要没出人命或造成重大损失,往往训诫一通了事,但此次闹得实在过火,影响极其恶劣,兵吏二部遂从重严惩,统一取消发放秋关。
然而罪魁祸首却并未从中得到教训,其后几场聚会,二人便像是斗红眼的公鸡,针锋相对,处处争夺,事事攀比,乃至于争着抢着大办宴席。
一个在惊蛰池办菊宴,另一个便买下豪宅办百花宴,一个开三天三夜流水席,另一个便广宴全城五个昼夜,一个用金银器,另一个便用象牙盏……竞富的闹剧一连持续了一个多月,最终以一方被害身亡、家人报官状告另一方买凶杀人的惨烈方式收场。
命案一共死了两个人,一位是竞富主角之一,另一位是当日参与过斗殴的一名进士,因二人是同乡好友,便有人猜测是蓄意报复,连坐杀人,二人僮仆遂至咸宁县署报官,无证状告竞富的另一主角杀人夺财,要其偿命。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紧接着,状头也到咸宁县告状,称闻喜宴那日有人故意推他落水,不过未曾注意到黑手是谁,希望县署查出真凶还他公道。
当下文禾正在咸宁县做司法尉,由其负责搜查询问疑犯,追捕缉拿逃犯,协助县令审理判决。
县署以往办的案都是邻里纠纷,或小偷小摸,这次却是命案,且一来便是两桩,文禾心里没底,也没有经验,故而办得手忙脚乱,磕磕绊绊。
她很努力在查案,无奈两起案件的人证、物证皆无比匮乏。宁宴虽是状头落水案的证人,但这人当时只顾着看台上打架的热闹去了,压根儿不曾注意状头身边发生了什么,听见落水声和呼救声便顺手救了一下,其余的一问三不知。
文禾日日殚精竭虑,而案件几无进展,她愁得辗转反侧,起了一脸痘疮,得空回宫找裴靖倾诉,顺便寻求帮助。
裴靖也没有经验,她没有做过县尉,做县令时也没有遇到过凶案,临南县署只一个齐仲承,虽包揽六曹,然仓户事务占绝大多数,她属实不知法曹该做什么,只好让文禾听岳瓒的,岳瓒让做什么便做什么。
文禾更难过了,找岳瓒还不如不找,那人根本不敢指使她干活,恨不得将她高高放起来,当神仙似的供着。
裴靖认真思考了一下,让她写信问魏凤川,魏父生前是江南道汀州白马县司法尉,魏凤川还考过刑部和大理寺的科目选,应于此道颇有研究。
文禾没有办法,只好给青二娘写信,请魏凤川支招,死马且当活马医着。
既有案例在先,御史台便趁机上表,建议禁止春秋闱后的各种宴会。少则数场,多则数十场,日趋侈靡无度,豪门联谊炫耀,寒士不堪重负,个中庆贺意味早已消失殆尽。更有投机之辈假借设宴之名行受贿赂,中饱私囊,长此以往,必将促使官商勾结,助长不良风气,应当严禁并重罚。
裴靖立刻表示赞同,她和魏凤川都是这些宴会的受害者,不参加会被指责不合群,为了合群便得硬着头皮参加。只不过她脸皮厚,和那些有钱人互相不待见,便借口身体不好拒绝出资出席,魏凤川脸皮薄,人缘比她好,自然“受害”也深,全程参与下来,想捞的人脉没捞到多少,钱反而扔出去不少。
她做宰相时不止一次上表反对及第宴大操大办和反复设宴,然皆不了了之,纵使朝廷颁布禁令,民间也屡禁不止,这些个宴会于一部分人而言是负担,但于另一部分人而言却是难得的良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