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居照宽从储藏舱里拿出女儿带的酒,这个酒在他六十岁生日的时候都没舍得喝,他对周万宏说:“我拿这个酒给你尝尝。”周万宏拿着瓶子仔细端详着,一边高兴地说:“哎呀,还茅台呢,那我今天有口福了。”说完又问:“你哪里来的啊?”这一问居照宽的脸色立马露出得意的神情说:“是小闺女的,送把我的。”他其实是想说:“是小闺女的朋友送的。”但立马转了话,他一边打开酒,先用鼻子凑上去闻了闻,又给周万宏闻了一下,周万宏说:“好的酒就是不一样,喷香的。”居照宽先给他斟上,又给自己倒上,周万宏端起酒杯眯一口,咂了咂嘴,说:“是不错哦。”居照宽也笑着呷了一口,说:“那当然了,这瓶是76年的呢,暖寿那天我都没有拿出来。不过你姐夫我对好酒孬酒都无所谓,什么酒我都是一样的喝。”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很自豪,周万宏夸赞道:“你看,还是养闺女得记吧,还买酒给你喝。”说完,周万宏又一脸感激地对他说:“姐夫,我是真的要特别谢谢你,我准备在淮安买房子了,这个梅花糕的生意好的不得了,手上攒了些钱,都亏你那时候给我打模具呢。”居照宽也没想到这个小买卖倒发大财呢,但他没有嫉妒之心,他笑着说:“哎呦喂,这个打模具又不是多大的事。”说完,又问:“你四弟的事情现在有什么说法?”周万宏回答说:“医院赔了钱,有什么用啊,人都没了。你说就一个阑尾炎的小手术,那个医生的技术太差了。”他叹了一口气,感慨道:“人的命啊还真是说不准。”居照宽伤感起来,说:“要说命,我吃了不知道多少苦,也就这么地过来了。唉,十七岁的时候到南京学银匠做生意,每天挑着六十斤的担子,六十斤呢,靠着两条‘11路’量了多少地方哦,有的时候回忆回忆真的苦。”说完,居照宽和他碰了个杯,好像湖水千顷酿作一樽清酒,漂泊的人生旅途,知己难求。周万宏很理解地笑着安慰他,说:“你没看西游记吗,这叫九九八十一难,多经历些磨难,你就取到真经了。”他又夹了一口咸菜送进嘴里,满足地说:“嗯!这是我姐腌的吗?”居照宽笑着说:“瞎说没的用,你姐腌的菜是呱呱叫的,她腌的咸菜也不像菜场卖的那种烂叽叽的。”居照宽也搛了一口,接着说:“九九八十一难取真经,我取什么,我能有儿孙的真心就不错了。”周万宏赞同道:“哎,你这句话讲的不错,哪个不是这样想啊。不过还不错,虽然闺女不是我亲生的,但是对我也蛮孝顺的。”周万宏接着说:“上个礼拜我碰到了董大驴子了,他来我摊子上买糕回去给孙子孙女吃的。”居照宽说:“之前听别人说还有人想放苍他的呢。”周万宏笑了起来,说:“他这个人太犟了,说话还拽的二五八万的,被放苍了也活该。但是你知道啊,人家没把他放到,结果放到他家闺女身上了。”居照宽好奇地问:“哪个闺女啊?你看到的啊?”周万宏回答说:“二闺女吧,小朵呀。她嫁在淮安,我看过她有几次,病怏怏的样子。”周万宏说完,居照宽还笑了起来,说:“那个时候她还跟我家个侄儿谈过的呢,后来没成功。”周万宏说:“婚姻这个事情都是要靠缘分的,你说我这个女婿也是抱来的,我的闺女也是抱来的,他们俩那个时候还是自谈的呢,把我的亲家公也感到有意思。”居照宽笑着,说道:“前世有缘啊。”弟兄俩吃着菜,聊着身边的人和事,居照宽说:“现在韩光研也不在这里了,不然今天喊他一起来呢。”周万宏想起多年前的事,笑道:“他立功了不得提拔提拔啊,说到那个案子,唉,我也高兴了,不然还有人背后怀疑是我杀的人呢。”居照宽听了他这话,也觉得好笑,说:“你知道是谁啊?”还没等他开口,急性子的周万宏立马说:“我知道,是渔船上的一个年轻人吧,警察去逮捕他的时候,他还准备跳河自杀呢。”居照宽补充道:“不错,我也见过他的,他跟我家居竟松还一起打过那个什么台球的呢。”周万宏又说:“那个时候还怀疑哪个,你知道啊?还怀疑你那个徒弟小史呢,还有怀疑是那个长得特别漂亮的一个小伙子。”居照宽还没反应过来的问:“哪个啊?”周万宏说:“哎呀,跟孟虎子家靠着的那个孩子啊,年纪轻轻的跟了一个富婆,下场也惨呢,富婆的男人知道以后把他打死的了。”说完,又感慨了一句说:“现在小年轻都太开放了,不过植坝也不像以前了,尤其强奸案没有再听说了。”居照宽笑着讽刺地说:“那是因为现在不正规的旅馆浴室多了。”周万宏听懂他的含沙影射,但他只是说:“你不知道,周爱珍的闺女现在也真是不学好,上的什么班啊,简直乱来。我之前还说过她的,我说小燕啊,你找个正儿八经的班上上哦,她根本不听这些好话的。”居照宽一副理解地态度说:“这话你讲的对,也不对。她的父亲出了车祸,她也是没有办法的。”周万宏反驳说:“哪里哦,她才不是这么想的,她父亲出事情之前她就做那种事情了,现在她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额。”居照宽依然不喜欢别人反驳自己,他又说:“不可能的,小燕这个人还是不坏的,她每次来都笑眯眯地喊我们干爸干妈。”周万宏了解他的性子,便不与他抬杠,他转移话题地说:“哦,告诉你个好玩的事情,我卖梅花糕的时候,生意不是特别好嘛,还有外国人慕名来买呢。我的梅花糕都是两块钱一个,然后我看他是个日本人,我就卖他五块钱!”说完,两人笑了起来。居照宽不得不称赞他的手艺说:“你做的口感还不丑呢,这个吃的方面,就是卖的一个口感。”周万宏透露秘诀说:“你知道我这个口感胜在哪里吗?刚开始的时候,做的味道一般般,后来我就研究,用山芋充当糖。我把山芋烀的稀巴烂,然后和进米糊里的。”居照宽笑着说:“难怪呢,我吃的时候感觉有股山芋的味道。”说完,他又羡慕地说:“不过你这条路子走对了,现在我们这边生意不好做了,你来的时候看到啦,现在岸边就剩下我,居竟志还有尹润龙三家了。”周万宏和他碰杯,然后提议说:“你不是做过银匠的嘛,你也可以改行啊,现在人不像以前穷了,个个都要戴金戴银的。”居照宽呷了一口后说:“我也想过的,但是现在照子也开始老花了,(照子,船话,眼睛的意思。)我只能打一些粗工,细工就做不来。这段时间也忙的可以呢,轮叶子一直在进货,锅的订单不多,但之前有一个做火锅的客户要定做,费用给的也可以呢。”周万宏也知道他的性格比较慵懒,于是没继续鼓励他。而居照宽的心里还觉得,孩子们都成家了,自己也该享受享受悠闲的晚年生活了,他调侃地问:“你呀,没拿几个给杨笑娲尝尝嘛。”周万宏也调侃地说:“她说我老是拿梅花糕去哄她,她不要跟我玩了。”周万宏说这话的时候,一副孩子的模样嬉笑着,居照宽也笑了起来。
二
阳光已经没有盛夏时的酷热,丝瓜架上,叶子渐渐萎黄,有两条又长又胖的丝瓜仍挂在上面。船头的花盆里,栀子花和凤仙花的叶子开始凋零,太阳花却热情地迎接着每一天的曙光。
周信文在八尺子做着晚饭,她用长柄勺子从罐子里掏出一碗咸菜,谭裕如帮忙剥着大蒜,一边说:“竟松就爱吃面条,他还挑剔呢,说大蒜头没有大蒜叶子香。”周信文笑着对她说:“这倒是的,不过要吃到大蒜叶子得再过些时候才能栽大蒜呢,七葱八蒜嘛。”谭裕如看着周信文要烧咸菜,便说:“妈,你什么时候教我腌咸菜吧,你腌的咸菜特别好吃,一点哈味都没有。”周信文高兴地说:“行呢,这个腌菜得看手呢,有的人有手气,那她腌出来的菜就不好吃,甚至腌好的菜还有一股脚臭味呢。”说完,谭裕如笑了起来,她又告诉周信文说:“过段时间,我跟居竟松也要去苏州了,我之前就跟他说不要做生意,打打工也挺好的,可是他偏不听我的,我还贴了两万块钱进去呢,其实居竟松真的不适合做生意。”谭裕如说话温柔而有理性,对周信文也十分尊重,相处下来,周信文也越来越喜欢这个新儿媳妇,她这次站在谭裕如这边,一边把青翠可爱的毛豆倒入油锅里,一边说:“就是呀,哪个的话他都不听,唉,这一点跟他爸爸一模一样。你也是个过日子的女人,我就希望他能跟你把日子过好就行了。”
此时的居竟松正在艄后头钓着鱼,居照宽则已经开始端起了酒杯,居超超在爹爹奶奶的房间里看着动画片。这样平常而平和的生活,一直是周信文所期待的,她就希望儿子和孙子能在家里,但她也知道,她是留不住儿子想离开的决定的,而且居竟松根本不问超超,还是把超超丢给他们带。
谭裕如起身后走到艄后头,她对居竟松说:“吃饭了。”居竟松手上拿着香烟,回答说:“你们先吃,我等会吃。”谭裕如只好往回走,她又喊着:“吃饭了,超超。”居超超立马关掉电视机,开心地问:“今天有什么好吃的?”周信文大声地对他说:“好吃?!”居超超坐在床边,系着鞋带后又抹了抹白色运动鞋上的灰,谭裕如端着菜盘子,疑惑道:“你怎么非要白色的鞋子呢,白色的特别不耐脏。”居超超边往饭厅走,一边说:“我就喜欢白色的,跟你说了你不懂!”居照宽训斥孙子的态度,说:“跟你妈怎么说话的呢!你的鞋子还是人家给你买的呢!”居超超被训的多了,已经跟个老油条似的了,他现在总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谭裕如虽然对居超超用尽了真诚,但这孩子的顽劣超出了她的预想,她也知道,居超超的坏习惯都是居照宽和周信文给惯的,一边惯着一边打骂的又多,这样的孩子更加不成型了。居超超挑着碗里的菜,直到挑到一块全瘦的肉时才搛到自己的碗里,此时的菜碗里被挑的一片狼藉。他还喜欢吃虾,也不顾及别人吃不吃,那一盘虾全被他承包了。谭裕如看着这样的居超超,心里叹了一口气,却不敢说的太多。
周信文端着最后一道菜上桌的时候,樊小燕一边踏进饭厅,一边笑着喊着:“干爸,干妈。”居照宽和周信文立即笑脸相迎,说:“哎呀,来来来,正好一起吃饭,抽凳子坐。”樊小燕不客气地笑着说:“好的,我就不客气了。隔锅饭而香,其实我在家吃过一点了。”谭裕如对她笑着招呼,看着她穿的花枝招展,妆容也十分的浓艳,心里竟然联想到居子月和居晓月,尽管姐妹俩的妆容没有她化的那么不协调,但散发的气息都是相同的。居照宽对谭裕如介绍说:“这是我的干女儿,樊小燕。”说完又对樊小燕说:“这是我的儿媳妇,裕如。”樊小燕立马喊着了一声:“嫂子好。”谭裕如应了一声,也礼貌地让出位置,说:“你坐这儿吧,我去给你拿碗筷。”居照宽对妻子说:“缸里面还有长鱼呢吧,再去杀两条长鱼,干女儿来了。”樊小燕笑着说:“别忙了,干妈。”但周信文已经起身去弄了,居超超听到长鱼两个字后,插话说:“有长鱼不烧啊。”居照宽严厉的目光瞪视着超超,说:“插嘴插舌的。”樊小燕笑着说:“哎呀,超超个子又长高了嘛,你还记得我啦。”居超超看着她直笑着摇头,居照宽提醒他说:“她也是你姑姑。”居超超立马嘴甜地喊着:“姑姑好。”樊小燕应了一声,然后对居照宽说:“我刚才下坡的时候,看见顾久泰正好在买人家材料呢。”居照宽立马鄙夷地语气说:“他这个人也是精头滑脑的,只有他骗人家的称,还没有过人家骗他的称呢。这一条岸边,哪个不知道啊,我们也认识这么多年了,从来也没见他把过一块煤还是给过一条鱼的,倒是你的干妈以前还帮他家包粽子,还送丝瓜,豇豆给他们。不过他的哥哥顾久福人是真的不错。”
这会儿,顾久泰并没有像居照宽说的那样,他终于尝到被人骗的滋味,顾久泰高兴地把一千块钱递给了对方,再等人家走后他才拆开蛇皮口袋,打开一看里面全是石头。原来,对方趁着顾久泰回船上拿钱的时候,掉了包。
下午,周信文和樊小燕一起去了周爱珍家,周信文看了一眼瘫睡在床上的樊爸后,又走到堂屋和周爱珍聊了一会儿,樊小燕对她们说:“两位妈妈,你们聊,我去上街买个东西。”樊小燕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周信文问:“他现在怎么样了啊?”周爱珍的脸上倒没有多少悲伤,但有难过,她说:“他这个车祸一出,把我弄得六神无主了,撞他的人也逃了,之前在医院里看病的钱全是我们自己付的,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啊,我哪里养的起这么个瘫子呢。他现在越来越差了,植物人不像植物人,话也能说,就是天天喊疼。”周信文顿生对这个妹妹的怜悯,她安慰说:“把你受罪了,还好小燕也大了,不然你负担还要重呢。”周爱珍感慨说:“我就希望她能找个好人家结婚,这样也了却我的一桩心事的。”说完,她又不好意思地对周信文说:“她干妈啊,想跟你说个事。”周信文以为她是要让自己给小燕找找媒呢,周爱珍说:“我想带老樊去市里面的医院再看看,我们镇上的医院条件太差了。我现在家里一分钱也没有了,想跟你再借呢个钱。”周信文心里犹豫了一会儿,但转念一想她是自己的干妹妹,便开口问:“你要借多少啊?”周爱珍说:“再拿个一万,行吗?”周信文想了一下,还是答应道:“行呢,回头我拿给你。”周爱珍感动不已,她连忙谢道:“谢谢姐姐,你这个姐姐对我真的没有话说。”
三
自从看了孙红雷演的《潜伏》后,居希平买了一堆谍战片碟片回来,躺在床上,跟着紧张激烈的情节收放眉头,紧急关头,她的手机响了——“我后悔了,以前是我错了。我们重新开始吧,我爱你。”看到前夫发来的短信,从来不善言语表达爱意的人突然对自己说出这三个字,居希平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但过了这么多年,她第一次真正地接受了他的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