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泥沼中密密麻麻、缺水缺氧的鱼群,也比这群人松泛得多。
有幸进入安息园墓地的人情况更糟糕,疯狂的人们从塌陷的缺口争先恐后地跳进深坑里,乌泱泱一片。
放眼望去,只见人头不见金子,而坑洞周围的人却身不由己,被后面涌来的力量不断推入深坑,宛如滔滔不绝的瀑布跌入潭中。
这种情况持续了很久,大伙儿终于明白金库被弄成了墓穴。有人跳出来指挥人群,强制性地禁止任何人再跳进去。
经过漫长的争吵,人们终于达成共识:先把塞满坑的伤者弄出来。坑里一层又一层的人被努力拉上来。
当大坑里只剩下最底层的人时,坑洞上方的人群再次失控,又有人不顾一切地跳进坑里,闹剧再次重演。
折腾了几回,等到终于清理完了坑洞,人们发现坑底只剩下泥土,不见金子。
“金子被偷光了!”愤怒充斥着围观者的心。
有几个人被派下坑里侦查情况,他们举着火把,仔仔细细地勘察。
结果发现大坑的一侧有一条幽深的隧道,隧道可供一人行走,深不可测。
这时天已经黑了,一弯下弦月爬上树梢,蓝色的天际散落着几颗寂寥的孤星。
然而,往日阴森恐怖的墓地里,今夜却人声鼎沸,谁也不肯空手而归,金子在每个人心里作祟。
于是,成百上千的人举着火把将墓地翻了个底朝天,连棺材也不放过。企图挖开隧道,从中获取金子的人最多。
夜深了,一阵诡异的狂风吹落了月亮、星星和遍地开花的火把,刹那之间,四周漆黑如墨。
有人试图点亮油灯,但是狂风连人带灯抛向不知哪里去了,墓地陷入恐惧的黑暗中。
“想活命的,就放下金子滚蛋!”墓地上空响起一个阴森恐怖的魔鬼般的声音。
尽管四周漆黑,人们还是能感觉到一些更黑暗的东西在头顶游弋。
它们如同深海饥饿的鲨鱼,可怕的“咯咯”声在耳边响起,叫人毛骨悚然。
胆小的人纷纷逃离安息园墓地;不甘心的人还在犹疑不决;口袋里装着金子的人不得不负重前行。
落在最后面的净是些被金子拖累了的身影。他们蜗行牛步,气喘吁吁。
“杀!”可怕的嘶吼在夜空回荡。
一只只戴斗篷的巨大黑鸟扑向落在最后的淘金者,黑暗中,一张张人皮像落叶般在风里翻飞,可惜谁也看不见。
头颅树在黑夜中行走,它脚步轻得像猫,树上的九颗头颅警惕地竖着耳朵,谨慎地不发出一点声响。
它出现在大路中央,保护逃跑的人群。一只只黑色怪鸟将头颅树团团包围,它们绕着头颅树形成强大的旋涡,几乎要将大树连根拔起。
头颅树的脚下生出强有力的根须,牢牢地抓住大地。
九颗头颅像炮弹般弹射出去,几百条树枝像钢鞭般抽出去,千万片叶子生出尖牙,连尖锐的笑声也变成了杀伤性武器,被击中的怪鸟魂飞魄散。
戴斗篷的怪鸟们扑向头颅树,咬断它的枝条,啃食它的绿叶,绞住九颗头颅,企图令它陷入死的窒息中。
“杀死他!杀死这个罪魁祸首!”歇斯底里的咆哮声再次响起。逃跑的人们魂都快被吓没了。
就在这时,一盏灯在道路尽头亮了,一个白衣男子骑马逆流而上。
灯光划破了浓重的黑暗,有人看见头顶的黑影像戴斗篷的巨鸟,看到这一幕的人随之化为人皮。
白衣男子接近头颅树,他一跃而起,落在头颅树顶端,朦胧中,他手中的长剑寒光一闪。
一大群戴斗篷的怪鸟立刻向白衣男子聚拢,不待它们靠近,男子手中的宝剑早已舞成一道道光影。
剑影落处,黑色怪鸟被一一逼退,但它们像一群苍蝇围着他转。
白衣男子见状,将宝剑扔给头颅树,顺手抽出一根银光闪闪的长鞭,他抡圆了弧度然后猛然发力,银鞭呼啸着抽向团团黑影。
头颅树感觉到暴雨落在身上,粘乎乎的带着怪味,几只怪鸟化为团团黑色的雾。
白衣男子手中的银鞭抡得密不透风,以他为圆心银鞭为半径,在低空画出巨大的银色圆盘,雨落不进风吹不到,尤如一轮光环笼罩了他。
此情此景,让无数逃命的人认定,天使加百利在冥冥之中保佑他们大难不死。
“小子,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头颅树边战斗边问白衣男子。
“你张嘴一笑,我就知道要发生大事了。”白衣男子手中的银色鞭子舞得飞快,“拯救埃拉城就是此时此刻吧?你的对手究竟是谁?”
“不知道。”头颅树说,“但我清楚,他就是操控这些无脸幽灵的人,而且,我成功地逼迫他现身了!金子的力量果然大,哈哈哈……”头颅树发出尖锐的笑声。
“现身吧,躲在暗处算什么英雄?莫非你连面对我们的勇气也没有?”明澈想用激将法把对方逼出来。
然而,刚才还气势汹汹的那个声音消失了。
“出来单挑,咱们一对一如何?”明澈对着虚空喊,但依旧没有人回应他。
“你怕了!胆小鬼!”头颅树也跟着喊道,依旧没有人回应。
明澈与头颅树越战越勇,眼看着纠缠他们的怪鸟一个个魂魄散尽,从墓地逃亡的人也几乎都顺利返城了。
“你怎知这里有金库?”明澈问头颅树。
“我哪里知道会有金子!我只知道这里有秘密隧道,也许隧道的尽头就是我们的答案。”
“原来你是骗人的!”明澈大笑,“你也不怕人家把你的脑袋扭下来当球踢!”
“怕呀!所以我用树叶、土坷垃、蚯蚓变了些金子糊弄他们挖隧道,谁料挖着挖着,真金子竟然被挖出来了!”
“躲在背后的不像是公爵,声音不对。”明澈提醒头颅树。
“不是他又会是谁呢?”头颅树说,“狼可以伪装成人,声音也能伪装!”
当四周重归平静,头颅树消失在墓园深处。
明澈在返城的小路尽头,被一个人拦住去路。那人包裹得严严实实,看来不想暴露身份。
“年轻人,我奉劝你一句,最好不要与巫师有染,即便是为了拯救芸芸众生。
“告密者往往正是这些被你拯救的人,他们会毫不客气地把你送上绞刑架。
“告发你也没错,因为法律明令禁止任何人使用巫术。”
“多谢忠告。”明澈并不多问来者是谁,短暂的碰面后,两个人分道扬镳,很快都消失在夜色里。
今夜,鬼堡里的阿戈兰特枯萎了,他皱皱巴巴地缩成了一个小老头。
肥大的黑色长袍淹没了他缩成一短截的瘦小身体,苍茫的白发在黑暗中异常刺目。他窝在熊皮椅子里,心力憔悴。
管家德蒙进屋时,差点没认出主人。他诧异于人的外貌怎么会短时间内,发生如此大的变化。
德蒙将蜡烛举到主人面前,如果不是太过熟悉,他简直要认为有顽童闯入了屋子。
阿戈兰特衰老到腐朽的地步。
一堆重叠的皱纹阻碍了五官的去路,模糊了它们的存在,使人无法分辨,这到底是一张脸,还是揉皱了的什么东西。
他虚弱极了,张嘴说一句话也缺乏力气。但他还是张开嘴,发出妇人号丧般长长的哭腔。
淹没在皱纹里的五官立刻水落石出,只是更狰狞了:“我的金子啊!我要把他们的皮统统扒掉!我的金子啊!我的金子啊!”
他险些咬碎了自己的牙齿。
过了许久,阿戈兰特嘴里开始念念有词,黑色的烟雾从他身体里升腾而出。
管家德蒙惊恐地说:“万万使不得,你的法力已经快衰竭了,今晚再呼唤无脸幽灵,你会丧命的!”
“我的双腿早就没入地狱,没了金子,还要命干什么?”阿戈兰特恶狠狠地说。
管家德蒙忙不迭地指着地上的一摞人皮安慰他:“今晚也不全部是损失,这些可都是金子!”
第二天,当新的太阳高高升起时,城里有十几个人再也没回来,他们昨夜跑到安息园找金子,此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市民们跑到安息园墓地寻找亲人,发现墓地里一片狼藉,惨不忍睹。
昨夜,疯狂的人群像强盗一样洗劫了墓地,他们为了找金子,不惜挖坟掘墓,所有的棺材都被打开或砸碎了。
活着的人终于验证了此前的流言:墓地里千真万确没有死人,连骸骨也没有几根。
“墓地里藏着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它们把活人和死人都吞掉了。”人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