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仓以东十余里,塬上一座荒废多年的村落今夜突燃起了火光。
夜幕下,村中央一棵百年槐树下,数十堆篝火熊熊燃烧,照亮四方。
木架上,大块大块马肉炙烤得滋滋冒油,空气中弥漫着浓郁肉香。
每个火堆旁,皆有十数人围坐。
人人皆在大口啃咬着手中的马肉,吃得是满面油光,甚是香甜。
甚至连手上油脂都不愿放过,或反复吮吸,或是伸舌舔食。
明明二百余人聚在一起,却是一吃一个不吱声,尽是咀嚼吮吸声。
槐树下小火堆前,董虢亦埋头狼吞虎咽。
连日奔波,吃不好,睡不好。
如今心中重担卸下,是胃口大开。
连这又酸又柴的马肉,此刻他吃起来亦觉甚是香甜。
连吃两大块后,只吃了个四五分饱的董虢硬生生止住了再来一块的念头。
原因无他,人吃饱后便会懈怠。
当下他的处境还远远算不得安全。
接下来他还需要与皇甫嵩周旋,斗智斗勇。
先前他之所以能将皇甫嵩算得死死的,不过是仗着信息差和那老头大意轻敌,不知道他的存在。
日后再和那老头对上,再想赢得那般轻松,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不知阿母他们如何了?”倚着老槐树,仰望星空,董虢有些走神。
“二杆子,你他娘的轻点,老子这是胳膊,不是蹄髈。”
“疼疼疼!”
“嗷……”
“……”
忽阵阵鬼哭狼嚎,董虢回神,便见火堆前一些吃饱喝足的破甲军卒开始相互包扎身上伤口。
见这些破甲军卒大多都是草草包扎了事,董虢起身走了过去。
悄然来到董大身后。见其往右臂上那一指长,红白血肉翻卷的狭长伤口上倒了点白色粉末后,又从身上撕下一布条,龇牙咧嘴的往胳膊上缠绕,董虢眉头紧蹙。
这般处理伤口,不感染纯粹就是命大。
这个时代,伤口一旦感染,便是一脚踏入鬼门关。
“公子。”
绑好布条,董大觉察身后有人,猛地转身,神色凶戾。
见是董虢,董大脸色又一变,连忙起身退了好几步,挠头讪笑,瓮声瓮气道:“是不是俺身上血腥气倒了公子胃口,俺这就走远些,走远一些,免得污了公子眼睛。”
见董大脸色苍白,明显就是失血过多,董虢心下颇不是滋味。
董虢摇头不语,他从董大的言语举止间听看到了‘卑微’二字。
这是一种将自己埋入尘埃之中的卑微,是这个时代底层百姓独有的烙印。
见董大转身欲走,董虢伸手将其拽回,又将其按坐回地上。
“老实坐着。”董大挣扎欲起,董虢一瞪眼便老实了。
这厮八尺昂藏之躯,生得是虎背熊腰。
此刻低着头,弓着腰坐在地上,神似一头受了气,委屈得不行的熊罴,给董虢都看乐了。
董虢抬头,环视一圈,见周边破甲军卒人人皆好奇地望着他,遂吩咐道:“去寻几个浅些的陶罐来,再去打点水来。”
听得董虢的话,众人面面相觑,全都被董虢弄迷糊了。
约莫一刻多钟后,董大身前火堆上悬了两个半指深浅的陶罐,罐中清水‘咕嘟’作响。
董虢探头看了下,点点头,随即开始脱衣。
众人见董大跟个受气的小媳妇般坐在地上,又看看董虢,集体想歪。
“公子,俺,俺不好这口。”董大一张毛脸涨红,神情扭捏说道。
听得这话,董虢神色一呆,笑着叱骂道:“滚你的蛋!”
“哈哈哈哈……”一时间,众人笑声如雷,于寂静的村中回荡。
而董虢与破甲军卒们的关系,亦在不知不觉间更近了些。
接下来,董虢的举动更令众人疑惑了。
只见他脱下身上丝绸亵衣后,竟拆出了些丝线,投入陶罐中烹煮。
好好一件绸衣,就这般被毁了,看得众人无比心疼。
随即,又见董虢解开让人取来的包袱,从中取出一根弯曲的绣花针,同样投入了那陶罐中烹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