郿坞外。
董虢于军前驻马,远眺前方跟随流民群,渐渐远去的四辆马车。
他眸间是既有不舍,亦有松快之意。
走出这一步,他只觉得心口压着的那口大石头,被人卸了下来。
便连身体都觉得轻快了不少。
接下来,只要能等到五月,李傕郭汜起兵攻长安,他们便安全了。
届时那王允老儿连长安都玩不转,又如何能来找他董家的麻烦。
一旦李傕、郭汜这对豺狼虎豹打进长安,王允身死,汉献帝沦为玩物,他董家便可以说是再无生死之忧。
到时只要借李傕、郭汜之手,让那汉献帝下旨赦免他董氏一族。
日后只要再防着点那些诸侯,应便能安稳度日了。
项懋收回目光,见董虢愣神,遂问道:“虢弟,适才为何变了主意,不走武关道,而走那崤函古道。”
此次为避免引人注目,他阿父只带百名破甲军卒,换上流民衣物,混入流民群中暗中护送。
此去必途经长安。
若路上出了差池,为人觉察身份,那便是天大的祸事。
“突发奇想罢了。”董虢双目回复清明,“这些时日我等一举一动,那老头皆瞧在眼中,我怕被他猜中心思,因而临时改了主意。”
说是临时改了主意,可董虢亦非是心血来潮,拍脑袋决定的。
走崤函古道虽要途经长安,可一旦过了长安,便可经风陵渡北渡黄河,快速入河东境内,所需时日最短。
还有一点。
那就是若皇甫嵩如他猜想那般,认为他会选武关道,势必会告知王允。
王允也会因此而被误导,将目光转向临晋与武关道。
而从郿县到华阴这条官道,本就在朝廷的控制当中。
任何战争中,资源都是有限的。
如若王允将更多的资源和注意力,转移到武关道和临晋道,那么势必会削弱其对长安周边的掌控。
再加上项懋会领项翀麾下之军走临晋道返回河东,他也会率领余下的破甲军停留于关中活动,吸引皇甫嵩等人的目光,这又为项翀一行人加了两层掩护。
因此,这条线路看似风险最高,实则,是最为安全稳妥的。
即便路上出了意外,项翀亦可凭借破甲军强悍战力,强行杀过关卡,快速渡河,摆脱追兵。
想到此处,董虢忽笑了起来,朝项懋道:“兄长,有时如果连你自己都不知道该要如何做,那敌人便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于你。”
此话一出,项懋神情顿时呆滞。
见这货难得肯动一动那颗莽夫脑子,董虢面带一缕满意之色。
不容易啊。
“虢弟,此话何意耶?”那知一扭脸,这货就不耻下问。
项懋望向董虢的双眸间,那清澈的愚蠢犹如滔滔江水,来势汹汹,延绵不绝。
董虢嘴角抽了抽,道:“兄长,学而不思则罔。”
“不思不学则爽!”项懋当即对了一句,一脸我文盲我骄傲的神情。
“拱,给老子拱!”董虢气得脖子都粗了几分。
“好好好,为兄待会便滚。”项懋嘎嘎直乐,于马背上笑得前仰后合。
“军候真乃我辈楷模。”
“说得好,不思不学则爽,军候这话可是说到俺们心里去了。”
“哈哈哈……”
一时间,邻近的西凉军与破甲军士卒纷纷大笑不止,甚至有人附和项懋。
“谬赞,谬赞啦,哈哈哈,谢过弟兄们的夸奖。”
项懋于马上扭转身子,四下抱拳回应,笑得那叫个开怀。
此举更是引得队列中士卒起哄连连。
忽地,一破甲军卒牵着一匹黑马,从空荡荡的营寨方向跑来。
马背上俯身横陈一人,其松软的四肢垂于两侧马腹,随马儿步伐晃荡。
“军候,人已带来。”
“这是?”董虢疑惑地看向项懋。
见董虢目光看来,项懋挺直腰背,指着马背上之人得意说道:“我父亲趁郿县城门守军不备,率军突袭城门,本已快要功成,却不料忽杀出一军,险些将我阿父部曲击溃。”
“此人便是那一军主将,为我于城门下所俘获。”
提到数个时辰前城门处那一战,项懋脸上不禁流露出一缕后怕。
见得项懋脸上异色,董虢眸间一怔。
他这表兄,典型的张三爷人格,天不怕地不怕。
哪怕遇了那阎王都想上去捅三个窟窿,如今倒被吓住了,这倒是稀罕事。
“虢弟,此前,我一直以为破甲军之战力,当世无军能出其右。”项懋脸色浮现一缕不可思议,“然昨夜城门下那名为‘陷阵’之军,却能与破甲军的弟兄们战至不相上下。”
“若非我以命相搏,昨夜我等与之继续拼杀下去,定是两败俱伤。”
“卧槽!”董虢剑眉忽扬,双目亦瞬间瞪得溜圆。
他猛地转身看向马上那人,脱口而出问道:“此人是否名为高顺。”
项懋愕然,他眨巴了几下眼睛,道:“虢弟竟识得此人。”
董虢嘴角抽抽。
太认识了。
《后汉书》记载,高顺为人清白威严,少言寡语,不喝酒,不纳礼,每战必克。
下邳城破后,又甘愿追随吕布而死。
前世,董虢读到此人时,便很好奇高顺和张辽,明明二人都是半道追随的吕布,为何到吕布败亡时,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选择。
张辽明明受吕布重用,结果却降了曹操。
可高顺呢,史书有载,‘吕布知其忠而不能用’。
《英雄记》记载,郝萌谋反后,吕布对高顺更是疏远,甚至夺了陷阵营之兵权,等有战事之时,才令魏旭归还。
然就是被这般对待,高顺最终却仍愿意为吕布赴死。
这里边是何缘由,董虢当时还颇为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