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女心多苦。
阿妈食糜无?
同心数佛珠。
阿妈食糜无?
白丽遥祝福。
阿爸瘦粼粼,
阿女心呜呜,
老爸别脸颊,
相忘于江湖。
“玉蓉搬来一张椅子,拉我坐下问:姨姐,是不是你阿妈也没糜食,数起佛珠念佛就不饿了?要是早遇见你,我那时就给我阿妈数佛珠念佛了。我给逗乐了,可马上一本正经说道:大家都要吃食的,佛祖念佛前先当乞丐,吃百家饭后才念经的,那时口心一致,胸怀百姓,佛缘自然而然就有了,可以渡劫。玉蓉不解问:那丐帮都是佛人了?我摇摇头说:光是利己没有利他是成不了佛的。玉蓉问什么是利己什么是利他?我心里想:坏了,自己抽条绳索绑自己,面前的阿妹是个没留洋小版的我,也是小魔女,魔性特别,小心庄肃话题剖不彻底,流传出去折我面子。我小心翼翼说:我和你心坎尘土厚积,疾扫尘积需要时段,无法顿悟,大乘小乘慢慢修。咱俩就是平头百姓,从孝敬父母开始,毕竟是父母受佛祖之托结合诞下我们,要我们发善心同修善缘结善果,你从闽西回来,见没见过你阿妈?玉蓉脸色暗淡了:我阿爸没回来,我阿妈身子骨不好,都是我阿兄在支撑个家,他要砍柴烧炉灶,伺候我妈。莲妈叫人看过我妈,那人给我捎来我哥编织的草蚂蚱,带回几句话,说是我阿爸那年带来的侨批银元花在我阿妈治病上,知道我在德彰家,阿妈也安心,叫我乖乖在莲妈这里帮忙,等着阿爸有消息了,带有银信来,拿银元赎回我,莲妈对我很好,给我有零花钱,我都捎给我妈,让她有钱买药去;还有我把阿哥送我的草蚂蚱挂门上,让我哥来看我时容易找。我心沉寂了:按说卖出去的童养媳给莲姐赎回,歇在德彰家就很不错,有饭吃,莲姐不把她当童养媳,只是当帮工,不时有钱派发,玉蓉也是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我问玉蓉:德彰家从闽西带你回来,不是钱不钱的事,那是佛的善缘,你若是心里有负担,那我帮你付了赎金,你是回到亲妈那里,还是留在莲妈这里?玉蓉认真思忖一下,认真回答:姨姐,你刚才说的佛法,我心里开悟,我理解是,大人讲佛法是大乘,小孩也拜佛,那就是小乘,小孩该去该留,大人说了算,让两位阿妈商量着办,我听她俩一致的意见,或就是小乘服从大乘。我惊呆了,这个小妹悟性这么好,比我还有维度。既是这个妹子特有天赋,留我身边才好,要是能遇见高人给点点,不定能成才成角成名家。可这块璞玉在面前,我自问是那个雕琢工吗?宝玉珍里,粗坯外表无度量,既是遇见那不要放过。我问:乖妹子,你是没读过书,你帮莲妈整理批件,能识多少字?玉蓉嘴嘟嘟说:是莲妈叫我识字的,信函封面的地址姓名我看熟了也叫得出来,不懂就问莲妈。唉唉,叫一个文盲老姿娘教阿妹识字,就好比在如清汤寡水捞米粒,数极有限。
“我刚刚想启动玉蓉的小乘,莲姐从里面出来,她给我冲了大口碗的茶,放我面前说:白丽小姐,喝茶吧,茶道也及佛法,功夫茶杯是小乘,自己饮用自己赏茶,大口碗是大乘,饮下能涌发许多佛愿,杯动嘴动都是心动,心动则是佛缘启动。我可知道,那些批脚已是带着你的精彩到家来。我吗,丈夫是丈夫,孙子是孙子。你呀,父亲是父亲,女儿是女儿,血脉的情真不是别开脸颊就能忘了。佛有等级,人有辈序,老爸是长辈,咱都要谦让一点。长辈操劳一辈子,是为了家族的荣光,或者世道要他这么做,他登报是不得已为之,你的委屈及承偌在心中也是不相让,世俗中,家族和体面是长辈的外在是非,而你的进洞和委屈自己认定为舍景取义,各有偏颇;而佛家的大乘小乘朝向大同,终极相等,目前一点歧义就等着拟合的那一天;同是修缘,我看就没有大小之分。你和你爸,当下相互对峙,可那割不断的血脉情分,总有通融之时。一点歧义,放大了不应该,小曲前面都好,后面的我给改改,她张口就来,好似疾风穿过大树,老叶簌簌:
阿爸瘦粼粼,
阿女心呜嘟,
老爸开脸颊,
通融在江湖。
我瞬间呆住,莲姐得太婆信任,首先是得太婆真传。莲姐是泰婆留下大磐石,我撬不动。心给压住,无言以对。目前大小两尊佛人,让我无法度量,我本仰面朝天踏入门里,现在给人教训得耷头耷脑,自视挺高的国学洋学都不管用了,不管是教示或是启发,发我深醒。德彰牌匾下都有奇人,可她俩都听你的,你说说看,我给玉蓉唱曲应不应该?”
我也迷糊:“你认定她俩是佛尊,我才是一介俗人,闹不清楚。跟你这样说吧,太婆有底蕴,老人家启示了莲姐,莲妈启示了玉蓉,德彰之德传了三代,我不是得真传那人,老爹是太婆亲生儿子,或也没接过太婆拐杖,他注重的也是血脉的传承。我回去跟莲姐和玉蓉说说,你俩都是泰婆传承的真人,也传我一点,你是想找玉蓉帮你实现心中的愿景,我实在帮不上什么。”
大姿娘笑笑说:“但愿她俩也传承我一点,心相通了性也相通,修法同似,玉蓉的心才让我撬动,可莲姐的话却是吹动了我,她坚如磐石,我算石缝旁的木棉絮,她的一阵微风,我就四处飘散。”
我大声笑笑:“你讲的是我俩都见过的,马帮路那块大石旁的木棉树,我经过那里都有所思,一块大石头,旁边长棵木棉树,硕大根须不仅扎进土层,还盘恒在大石表面,大石大树融合一体,树心时常听到石心的喃喃细语,不会是你想独赏这人人都爱的花骨朵?”
“木棉树的花骨朵得长成木棉花,让人仰视,然后才结出棉絮,四下飘散,播种八方。”
“你这不有答案了吗,一切随缘,你想助花骨朵绽放,带着理想飞向远方,这不好事吗。”
“你说好事就行,可亲妈唯情,莲妈独尊,她俩可是两块大石头。再说了,莲姐是块大石,也善解人意,支点对了,石头才能挪动;她看你整天安南潮汕两地奔波,你是两地批社当家人,管事人都和普通批脚一般泼命干,凭谁都佩服,潮汕地家事繁忙,莲姐苦苦支撑,你能理解她的苦衷吗,外面人说你绑架了莲姐报恩的根底,请了个免费的长工,她的老家都有孙子了,含怡弄孙是百姓之乐。是你剥夺了普通老姿娘的乐趣。”
我急了:“我走侨批每次回来都有问她什么困难没有,她总是笑笑回答她生活很好,闽西到德彰家不到百十里地,她丈夫孩子孙子想她时候都可以来,歇在德彰家多长时间都行。你想给德彰家放空,带走食糜阿妹,送走莲姐,然后你一脚踩了进来?”
“不是一脚踩进来,你慢慢听我说,我说时你别插嘴。我和莲姐谈及她处境时,她眉头跳动,似乎很赞同我的看法,只是碍于对太婆的承偌,心里咯噔,不说出来,这话由我来说。至于食糜阿妹,潮汕人都珍惜的一块璞玉,不能埋没在长辈的奔波中,得让她经过雕琢,亮在阳光下。”
我急得跳脚:“我们德彰家的事务怎么就由你安排,一切的运行都正点到位,你一来就风吹砂石漫天迷雾,趁风撬动家中梁柱。大姿娘,咱俩几年前在马帮路萍水相逢,那时我迷糊了,你是催醒了我,我感恩不尽,可你说的:不用报恩,比喻是柳毅传书,我把你的家书也送达家中,你感恩世间,捐赠的银元我给你派送到侨眷手里,德彰家留有纪录。咱的过往,就好像一次的侨批签发,完签回执,钱信两讫。你对你老爸敢别脸离家,我对我老爹是恭敬从命,咱俩不是一路人。我知道你的手段,叫你大魔女是不是轻了点,可你是要素餐见涅碦,禅马鬼见愁。我不是你说的神仙,我就是你面前的呜嘟鬼,见了你真发愁。你饶了我行不行,饶了德彰家好不好?”
大姿娘冲天大笑:“柳毅传书和涅碦盘佛都是一回事,从尘埃中挣扎出来,拂袖扫开尘土,张嘴再吹来凡尘,你是呜嘟鬼,我点化你成为世间神仙,这比柳毅传书有意思得多,如今世界,天窗打开,朗朗都是知了的阳光,禅与蝉都是一回事。我从幽洞里出来,遇见老少佛尊给整迷糊了,幸亏碰见你,让我有喘息的机会。你就别呜嘟迷糊了。”
我再拱手拜了一拜说:“你禅马是天马,我二马是俗马,既然是打开天窗,你就明明白白说你想干的事,死鬼也得死得明白。”
大姿娘笑得直不起腰:“你又是说对了另个比喻,什么事都有过去,什么考虑都有将来。你说的死鬼不就是姿娘人叫自己丈夫的昵称吗。咱俩真有缘分。我要踏入德彰家门,就得有个名分,你不是事先想好了呀?”
我脑袋轰的一声,暗暗叫苦,细细声辩解:“你比喻鬼神,我才按你说法叫出去的,你就说说自己的打算。”
“反正你承认了让我亲热叫昵称就行,我对比很久,我一点不比女兵崽差,既是你那么欣赏她,不如欣赏眼前人,女兵崽走了,你再也得不到她。阮氏琳只要个南洋妇人的名分,我就做你的潮汕妇人、德彰家管家婆如何?”她歪着脑袋打量我。
我是有些预感,可真正她说出口,我还是觉得五雷轰顶,我苦苦哀求:“大魔女,真神仙,鬼见愁,你就饶了我行不行,我知道你的手段,可你知道太婆的传承须有真情和执念。”
“你把我都夸遍了,你也看了我的手段,批脚我一个唿哨就能招来一大帮,太婆位列仙班,我既能上天安抚她,问候她,也瞬间下凡,做该做的事。我想叫食糜阿妹当我徒儿妹,欢欢喜喜送莲姐回家,以后莲姐潮汕地做客,我俩姐妹相称。我是德彰家最合适的管家婆。我希望甜甜叫声死鬼厝主。”大姿娘哂笑着说。
我笑得比哭难看:“天下男人许多,你怎么偏偏为难我,你老爸要给你找同等地位的男人,你兄弟在衙门也有许多合适的同侪,你就不考虑一下?”
“他们说了太多,引起我反感。我太清楚,那些人想都不要想,都是一帮装腔作势的家伙,我去哪家都得学会他们缚手缚脚的礼节规矩,时间长了,我也装腔作势,那时,我恶心死我自己,我能那么做?我要做的事,一点不比他们差。我也不习惯于唯唯诺诺,我想双手抻开姿娘人的天。我给火神阿姐束缚许多年,出得幽洞,又岂能再进另一洞穴。及早找个男人,哪怕是名分上的男人,就会断了家人的念想,别是整天在我耳朵旁嗡嗡作响,烦死人。就是你,能给我一个厝人的名分,一片姿娘人自由的天地,你常年不在德彰家,想管我,你也管不着。我有个妙人在身旁陪伴足也。想不想妙人叫你二爸。这才是俗人修佛的最高境界,涅碦禅佛。”
“我怎么听怎么不像,你的佛法我不懂,世人该也不懂。听出来了,你踏入德彰家是想骑在我头上作威作福,那死鬼厝主声声催命。大姿娘是大魔头,大魔头讲佛法,你的魔爪放下没有?法不法的,妙人该叫胡须佬为二爸,我知道你的手段,似乎你要做的事难不住自己。实际上,你是想借太婆留下的名声和匾幅洗白自己,白丽本不黑,你只是和你阿爸怄气,世间佛法我懵懂,可极为信服,那是普度众生,你想度了自己,却是拿我在地板上揉搓,你的佛法我不理解。德彰家有家神,供着太婆牌位和黑旗的七星北斗,这就足够,当然这和大神大佛不能相比,可养护我心足已。”
“我听了你的说法马上顿悟,越听越是喜欢。我给你分析分析,妙人不能叫胡须佬为二爸,我顿脚从家中出来,已是气我爸喘不过气,要是我称胡须佬为厝主,我阿爸一口气非背了过去。嫁于你,和我阿爸取中庸之道,儒家之说,合乎社会情理,佛家说,找个善人共修为。你不是在德彰家没举行婚礼吗,女兵崽服兵役前,只是当了你一天的厝人,那是你俩暗中商议的,心灵的默认,没有洞房的接触,是安慰升天的太婆,不得下界承认,天与地的差别。再说了,胡须佬绝对忠诚于九爷,也就忠诚于我,让他叫我为厝人,他哪张得了嘴。妙人可以叫爸,和汉威叫你一样,就是契爸。我二婚嫁于你,讲风俗,二婚嫁了个头婚,倍有面子,我阿爸等于服了一剂良药,入门德彰家,我阿爸就不好说什么,毕竟也是名流之家,我没照他安排入得他眼里的望族,看我进入名流之门,他也就心情平复了,那口气就缓了过来,你就成全我做个孝顺之女。我还带了偌大的财产当嫁妆,我能让它不断滚动,越滚越多,在社会做善事,这才继承太婆心底底的遗愿。你照做侨批生意,我还做本草膳庄,帮衬你的侨批,倒贴也可以。这样对你对我都是十全大补,兼德彰发扬,也对社会有个交代。我说得够明白吧?”
我实在说不过她,顿了顿脚喊:“哪家门让你进了,你挡住门口,像是龇牙咧嘴的魔头,谁见了你都是颤惊惊,要是你入夜躺在床上,那是一只母老虎,谁见了还能挺身做男人吗?”
她放声大笑:“你比喻得太形象,怕得也真多,在我看来,佛和魔就是一张窗户纸的事。阮氏琳个小阿妹的当时,她就要个南洋妇人名分,你老爹牵她的手交与你,在床上,你给她治理得服服帖帖的,让她生下红儿,你嫌弃她,可你还是怕她,那时你是怎样做男人的?我实在和你说:作为厝人,你有欲望,我可以和潮汕姿娘人一样,在床上服侍你,让你舒舒服服做男人。实在的,你从心底怕我,不敢和我身子底底的接触,我不怪你,我只要个名分足已,你到德彰家,我让你好好歇着。你闭上眼珠,不要打量我的身子,塞住耳朵,不要听那甜甜的呼声,瞧你这强壮的男人身子,我灌你两杯糯米酒,晕晕乎乎看你怎样熬得住。”
我咬牙切齿:“你的魔径佛法我不懂,现在我就怕了你,三十六计走为上,我就走了行不行。不要你踏入德彰家门,太婆不会欢迎你。多谢你美食的款待。”我起身,就要离开本草膳庄。
大姿娘一点不恼,还是嘻嘻看着我问:“真不听我唱正曲吗?”
“正曲?你的曲调都这么吓人,还不是正曲,小曲怎么样,正曲怎么样?”
“一个小老头,好像不经事的后生人,你坐下,我还有事要说,我的小曲是块敲门砖,你不要急着把德彰门关上。那些事都是连在一起,我这儿还有个娃要认亲,你要不要听,要不要看,要不要认?就看你的了。”我都抽开步子了,听了大姿娘慢悠悠话语,晴空打了个霹雳,心底底那点预感冲到脑袋,我脱口而出:“你见了田潮姿了,她带了孩子去哪了,你怎么肯定那孩子是我的种?”
“真没骨气的男人,幸亏是别有洞天,另有情愫,要不我都看不起你。你就算算日子,从安南起步,一直到昆明,她和谁亲密过,进到战地医院,规定严格,没有风花雪月场所,后生子马青藤想靠近她,差点让花狐狸一枪毙了,我就怪了,你怎么个不解风情的小老头,偏偏有许多姿娘人愿意为你献身,连我在你面前,也是绵绵想靠近你。”预感蒙住整人,我头昏目眩,一滩泥似的倒在椅子上,喃喃问道:“那洞天那情愫都是你强迫的,你给说说,田潮姿和你怎么说的,她人现在哪了,那疑似骨肉在去哪了?”
那大姿娘嘿嘿笑道:“哼,不走了,我知道,正曲才能扯住你的腿。你奉命结合,我却是征婚人,我还巴不得你真走了,那就便宜我了,那么精灵的孥子可人儿,我虽然有妙人,那娃另有天地,精妙之娃,多多益善,你不想当妙人二爸,我还想当那娃的二娘呢。你个没举行婚礼的男人,实际都有了二婚三婚,我当个接盘姿娘人,就要个四婚你还推三阻四。看你给震得没有神志了,喝下两口糯米酒,闭上眼珠,我给揉揉胸口。”我由着她在我嘴里灌下两口酒,无神看着她纤细的手指在我心口抚摸,一副死去活人的样子,脑袋嗡嗡的,任是提不起神来,不知道害怕那魔爪了。嘴里喃喃的:“你就快告诉我,我想知道田潮姿的事,我得回去安南,想方设法告诉她老爸去。”
大姿娘蛮横回答:“她自己就会告诉她父亲。我把她送走了。”她叫人把我扶进房间里,让我躺床上歇息,她俯在我耳朵边细声说道:“田潮姿过去的事要清醒了听才精妙。你人迷糊,就先歇一阵,起身我让你听田潮姿怎么说的,听闻如见人。而你呢,就是个被妖精抓住的高僧,如来护住唐僧,我偏偏要尝唐僧肉。我听田潮姿的,她把娃和你都托付给我。我慢慢折磨你。”她重重拉我耳朵后才离开。
五娘怔怔看着上人,教授蹒跚开步,好像他给自己的话震塌,步履缓慢,五娘嘴里小声嗫嚅:“唉,越来越迷糊了,上人的亲娘到底是安南邦人还是东洋邦人?”半腊毛呲她:“要是你早知道,还听个什么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