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两车粮食,在明国都不一定能抵得上三个佃户的地租,可若是走私出去,换来的银子缴完地租后还能剩下一些,足以给家中孩子置办些书本笔墨,万一文曲星保佑一朝考上功名,那可真是一飞冲天了。
海贸的好处已经开始惠及底层,再让汪直这么搞几个月,估计前两年双屿港的盛景便会再现。
只是即便如此,封寇也很清楚,开海仍然不可能,朝中形势不变的话,即便汪直舍下自己一条命,也开不了海。
可是这都不干自己的事。
封寇摇摇头,这次过来,本也只是想试试能不能堵住小七郎,毕竟按照自己得到的消息,靠岸的这股海寇不仅和悟空教有关联,和倭寇也有来往。
而最近,倭寇里边最出名的,就是小七郎。
最开始汪直在岑港尚未站稳脚跟,但明军也未曾定好策略的时候,他便带着一队十来人的真倭上岸劫掠,目标直指郡城。
戚继光以为他是倭寇前哨,仓促调兵前去却扑了个空,小七郎深入内陆不到五里,便从小路回身,按照之前在刘府做护卫时刺探到的消息,三天之内从容洗劫了三个兼职跑海的富庶渔村。
之后他顺着水道又折回海上,等明军发觉的时候,他已经带着财货粮食扬长而去。
渔村中残余的渔民认出小七郎的面相,爆出来后让他狠狠的出了一次名。毕竟恶名也是名,黑红也是红嘛。
只是这个名声弄得小七郎差点翻船,明军固然想要弄死这个多次犯境的倭寇,正在积蓄力量,并没想招惹明军的汪直,也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出一身冷汗。
然后汪直怒意勃发就要对小七郎问罪。
毕竟对于汪直来说,此次占据岑港谋划许久,本就不是为了劫掠。
若是搞得沿海倭乱频频,继而被朝廷下了死命令兴兵攻打。那不论胜败,岑港的结局和几年前的烈港又能有什么区别?
可是以门五郎为首的一众海商突然强硬起来,死保小七郎,虽说大敌当前不好内讧,但几家倭人海商抱起团来,带来的话语权也不容轻视。
最终汪直妥协,不杀小七郎,可是也要求小七郎不可再出岑港。若发现他私自出海,那不论此次开海成败如何,后续船队均要与小七郎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说的好听。我若是自己跑回日本去,他还能追过来不成?”
小七郎在小松次郎摆的庆功宴上冷笑不止。
“用明人的话说,五峰船主本就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他还能有精力来取我的性命?”
小松次郎闻言满口赞叹,夸赞小七郎真是豪杰,竟然连五峰船主都敢拿捏。
小七郎几杯酒喝下肚去,脸渐渐红了起来。
“小松君谬赞了,五峰船主这等人物,又怎会被我拿捏?他其实是被自己绑住手脚,才落到今天这个境地。”
“这......怎么说?”
“五峰船主驰骋海上,在一众海商间说一不二,甚至日本各路大名也要顾及他的感受,可谓是风光无限,可这几日相处下来,我才知道五峰船主所求的,根本不是这些!”
小七郎笑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神色间露出几分唏嘘。
“他想要的,是招安!”
这次小松次郎当真愣住了。“招安?”
“招安,然后做官,还不是什么大官,顶多是负责开海后的海贸事宜。”
小七郎面色嘲讽,自从几天前自己看破这点后,就感觉甚是好笑。
堂堂五峰船主,手下随随便便就能聚集数千人,从九州到暹罗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声势之大,连明国水师都可等闲视之。
这等战力和能力在手,何事不可为?若是真受了招安,今日毕恭毕敬的小小县令,按职位都能压这汪直一头,又有什么意思?
小七郎摇摇头,口中啧啧惋惜。
“五峰船主这等势力,跑到南海占地立国又有何难?若是投靠某路大名,日后在日本裂土封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偏偏他念念不忘的,就是那明国给的四梁冠和赤罗青缘。可叹,可叹!”
“许是因为家人在明国,所以不得已而为之吧。”
“若真是如此,那我更加看不上他。”
小七郎神色间已经不是惋惜,而是隐隐透出的鄙夷了。
“当大事者不拘小节,想要作一番事业又怎能如此束手束脚。”
小七郎又喝下一杯,脸色涨的更加通红,他一把搂过小松次郎,口中不清不楚的说着些诚意十足的心腹之言。
“小松君,我跟你讲,人生一世不过求一个‘敬’字。就算是五峰船主这样的人物,也是因为有人敬他,他才能在海上呼风唤雨!若是他真的一心做官,等海上众人无人敬他,你看他日后,也不过只能做个跑海的奸猾海商罢了。还有,前几日那门五郎拿出长辈架子威胁你,这两日咱们一战得手,抢到了足以买下一艘船的财货,令他对你又敬又畏,之后你可还见过门五郎那家伙再敢给你脸色看?”
小松次郎沉默半响,仰头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爱洲君说的没错,我初次出海,本想要做一番成就,可谁知道诸事不顺,不仅毫无收获,连与家中亲近的海商都被挖走大半,若我身为武士,受到如此羞辱,恐怕都要切腹明志了。幸而遇到爱洲君,才让我稍稍做了些成绩出来,不算一无所获。但若如此轻易的跑回日本,只怕日后再也无法出头。”
他恳切的握住小七郎的手,言语间满是诚恳。
“爱洲君,我知你是个有本事的兵法家,不知可有妙计教我?”
“......次......次郎你客气了,无非就是再打几仗罢了!”
小七郎大着舌头,脑袋已经无意识的连连点头。
“无非就是再多抢一些,你的损失就小一些;再多杀一些,你的名头就大一些,别人也更敬你一些罢了!沿海肥羊我心中有数,咱们......可以干一番大事......”
小松次郎看着小七郎垂着头开始打鼾,若有所思的仰头看向天花板,口中喃喃。
“如此说来,先不回日本,在明国继续劫掠一番,确实是笔有利无害的好买卖...”
仰面的小松次郎和垂头的小七郎都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但是两人嘴角同时露出一抹讥笑,像是两只自认是黄雀的螳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