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已隐入地平线以下,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祁钰的小院子里更暗了,她的寝室里烛火微光,圆桌上摆放着残羹冷炙,茶壶的壶口冒着蒸腾热气,刚沏好的茶水茶香四溢。
床榻对面的书案后面,祁钰正在翻着她从工部借到的水利堪舆图。
书案上的烛火将祁钰单薄的身影映在后面的灰墙上,几天后便是渡江了,她需要在渡江之时勘测卫江宽度,河岸缓陡,和河水流速以评估引水凿渠的方向角度和河床高度。
一个更容易信服的说法才会被考虑且采取,既然无人敢提南水北引之事,那便只能由她做这个冒犯皇威的第一人了,反正早晚她都会死。
“小钰,水温刚刚好,或者你来试一下”
荀景搅起哗啦啦的水声,在蓝色幕布之后说道。
祁钰闻言缓缓放下手中的书册和用于记录特殊地貌的毛笔,而后起身朝幕布的方向走去。
浴桶的上方是蒸腾热气,浴桶旁边放着一个木桶,桶里装着热水,木桶旁边的杂货柜上放着一个木盆,是用来洗脸或者洗头用的。
浴桶里的水面上飘撒着数不清的淡粉色蔷薇花瓣,蔷薇花清新又馥郁的香气在幕布围成的小空间里弥漫着。
祁钰将手伸进浴桶里试了试水温。
“怎么样,小钰”
“嗯”
祁钰轻轻点了点头。
“你先出去吧”
祁钰淡淡地说道。
“小钰,我可以帮你沐发的”
祁钰闻言停顿了良久,她朝半开着窗扇的的窗户外看去,月光如银,洒在广阔的百草园内。
没错,县尉后院的后方有一片杂草丛生无人居住的地方,这个地方被常年锁着,据说是因为风水不好,住在这里的奴仆们经常会莫名其妙地病倒几天,郎中也查不到原因。
“不用”祁钰怒瞪他一眼,这个下流胚。
荀景闻言只好耸耸肩,再没多说撩开帘子出去了。
祁钰关上窗门,坐入浴桶内。
“妖女受死”
忽得有人破窗而入,一个玄袍少年倒挂在窗外,手里拿着剑。
“对,对,对不起,走走走错房间了”
祁钰黑发之下半遮半露的瓷白裸背和细腰落在少年眼里,顿时让他不知所措。
少年捂着眼睛跳下房梁,转身欲走。
“赵玦”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少年好奇地转身。
只见一身灰色布衣的荀景,还有怀里站着的被浴袍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祁钰。
“师兄!”
“妖”
湿漉漉的长发搭在祁钰肩上,白里透红的肌肤吹弹可破,一双大大的杏眼水汽朦胧,无辜又娇憨,小巧玲珑的容颜看着楚楚可怜的样子。
少年目光直直盯着祁钰目不转睛,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美人出浴图,不对,已经出浴了。
“女”
“赵玦!”
赵玦停在祁钰身上的目光让荀景怒火中烧。
“哦,师兄!”
少年立即移开目光笑眯眯,他飞身从窗户外跳进了屋内。
“你来做什么?”
荀景冷眸瞪向赵玦。
“没,没,没做什么啊”
赵玦眼珠乱转,一看就是心虚的样子。
“我说过,不要打小钰的注意,否则”
“小钰,小钰,护得跟宝贝似的,不就是个羸弱的凡人嘛,不及大师姐一根手指头”
赵玦看不惯荀景护着祁钰的样子,明明他们才是一起长大的师兄弟,怎么好像师兄更偏护妖女,妖女就是妖精,迷得师兄五迷三道的。
“不许说小钰不好,你出去,回你该回的地方去”
“好好好,我不说,师兄,别赶我走嘛”
赵玦摇了摇荀景的手臂语气撒娇道。
到底还是个小孩。
“不行,回去”
荀景冷声道,他将祁钰往怀里带了带,只余祁钰一个脑袋留在外面。
“我不回去”
赵玦松开荀景手臂语气倔强道。
“我再说一遍,回去”
荀景语气极冷道。
“我不”
“回去”
“我”
“你们搁这儿说相声呢?”
祁钰目露烦躁。
“没你事,我和师兄”
赵玦嫌恶地看了看祁钰。
荀景回瞪了眼赵玦,让他闭了嘴。
“哼,妖女”
赵玦气闷不已地小声嘀咕。他撇开目光不看祁钰朝幕布外走去。
“师兄,你就住这种地方,真够寒酸的”
祁钰披着一头半湿的长发,着着一身红色官袍,四方步走至书案后方,盘腿坐下,一举一动都看不出女儿家姿态,除了水盈盈的杏眼和不点而红的朱唇。
坐在圆桌旁的赵玦嗤之以鼻,但他不得不承认相比于寻常女儿家,祁钰这样的打扮和姿态,显得羸弱娇小,让男人保护欲爆棚。
但赵玦认为这就是故意勾引。
“狐媚,凡人总有老的一天,待那时”
“师兄!”
见到从幕布后面出来的荀景,赵玦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他笑意盈盈地一蹦一跳至荀景的身旁。
“师兄,你知道吗,云寒尊者已经飞升了”
“那场面特壮观”
“还有,宗门大比上大师姐在金丹期一队里夺魁了,赢了一件法衣”
“大师兄赢了一面溯洄镜”
“还有,我,我在筑基期一队里赢了一把碧影剑”
“师兄你看”
说着赵玦拔出腰间碧色长剑,霎时无数柳叶飞刀朝祁钰的方向疾驰而去。
祁钰眼疾手快以极快的速度侧翻闪躲,单手撑在书案上,而后稳稳落在书案前,她现在体内虽没有真气,可各路武学,闪躲攻击的各招各式她都熟记在心,从没有忘过。
“赵玦!”
荀景一掌劈向赵玦,被他闪身躲过。
“师兄,你的境界?”
“是不是她,是不是她夺走了你的灵力,妖女,我杀了你”
赵玦极快的身影闪至祁钰面前,一掌劈向祁钰的脑门,刹那间荀景光速一般的身影将祁钰推开,右肩结结实实挨了这一掌,这一掌赵玦是下了死手的。
修者境界跌落很难回返,有的甚至会弃道重修,等于数十年修炼付之东流,没有人能够接受。
“师兄”
赵玦飞快上前扶稳荀景,荀景的额头上满是汗珠,右臂无力得耷拉着,表情痛苦万分,数秒过后实在忍不住,吐出一口黑红色瘀血。
他额头青筋暴起,奋力怒视一旁扶着他的赵玦,而后一把紧攥赵玦的手腕死死盯着赵玦的双眼。
“她若死,我定殉情”
荀景咽下喉中的腥甜艰难地挤出这一句话,而后撑不住,晕厥了过去。
“喂,你这个狠毒的妖女,我师兄都为你受伤了,你就干站在那儿”
“伤他的不是你吗?”
祁钰皱了皱眉头,只觉心烦,她满眼愁绪地看了眼荀景。
又撇过脑袋,眼不见为净,虽然她也很担心荀景,但自昨日后她只觉这个大陆混乱到离奇。
祁钰是个老妖怪,第一世她活了七十多年之久,是个老太婆,第二世她有第一世的记忆,修成仙身甚至神体,第三世她是个凡人,普普通通的凡人。
在此期间,她看到了世界的构成,寰宇的组成,那是不可计数的无数个触屏代码,所有的人,甚或生物,甚或万物,都是文字所编程的。
那是个恢宏到不可名状的画面。
“好,待师兄醒来,我定将此话原原本本地说给他听,你真不值得”
赵玦将荀景扶至床边,拉上床帘,为他施展治愈术法。
“说吧,随你”
祁钰抚平衣袖转身又坐到了书案后面,挑灯夜读,卫江一带的水利堪舆图她须在这几日看完,因为不久后赈灾官们就要运粮南渡了。
朗月西沉,时光过隙,读书的时间对读书人来说总是不够的。
祁钰吹灭案台上的烛火,昏昏欲睡,她趴在桌面上闭眼歇憩,床帘另一侧的荀景和赵玦她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她不是修者,便也不去打扰。
寂静的环境总是会让人胡思乱想,祁钰想起了上一世的宗门大比上她大杀四方,她的能力强到可怕,而这一世这一副残躯让她苦闷日久,不管修什么都是徒劳。
渐渐得祁钰的意识陷入混沌,无梦而眠。
当祁钰再次睁眼的时候眼前放大着荀景的俊颜。
“诶妈呀,吓死我了”
祁钰闪后,和荀景拉开距离,她承认荀景的脸可以称得上是倾国倾城,无人能及,可这样突然出现在眼前任谁都会吓出心脏病的。
待她彻底清醒后她发现天已经大亮,看样子都快到正午了,而她侧躺在床上,荀景躺在她旁边撑着脑袋,看样子恢复得很好,只是不见赵玦踪迹。
“什么时辰了?”
对于昨晚熬夜祁钰懊悔不已,她不喜欢熬夜的,祁钰揉了揉惺忪的睡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