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呦,这喻小姐还挺重感情,知道今儿是最后一课,舍不得我与她的这段师徒之缘。我笑了笑,安慰她道:“你好学是好事,先生为你感到高兴。这《女论语》后面尚有《待客》《柔和》和《守节》三章,内容都不难。你拿回家自学,熟读背诵,亦能通晓其义。”我转身准备走回桌案,知音忽地站起身,突然伸手从后面将我紧紧搂住,贴在我背后嚎啕大哭:“先生!”
我吓了一大跳,幸好今日丝蕊不在,要不然还真是尴尬。我见她太过激动,赶紧松开她的手,转头道:“呃,知音,你也太夸张了,不能继续听我授课,也不必这么伤心吧?”
她抬起头凑近我的脸,激动道:“知音早就钟情于先生,每日来上课,就是为了能见到先生,伴着先生。先生要走了,叫我如何放手!呜呜……”
我滴个仙人,这喻小姐的突然表白真是让我又想笑又无奈,我都可以当她爸爸了,她居然说她爱我,这不是瞎胡闹嘛。轻轻将她推开一段距离,道:“喻小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教导你礼义之道,可没教你拿师父开玩笑呀!”
知音看我不信,瞪着我,很严肃地大声道:“我没开玩笑!”说完猛地扑上来就要吻我。嘴巴贴上的那一刹那,我整个脑壳就跟触电一般,轰的一下,感觉都要爆炸了。一把给她推开:“喻知音!你疯了吗!怎可如此冲动?哎,我真是白教你了!”我有些生气,她看我拒绝,眼泪又流了下来,怔怔地望着我:“先生难道对我一点儿都无意?”
我又不是无情之人,与喻知音相处了一年多,自然能感受到她对我的敬爱和仰慕,要说对她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那倒也未必是实话。只是我尚在孝期,夫人过世不久,妾室还在病中,再加上这年龄的差距和师徒的身份,自然不可能对她的好意有什么表示,也就只能想想而已。
我看她哭得梨花带雨,也有点心疼,冷静下来,继续安慰道:“你尚年轻,不懂男女之事,为师不怪你,莫哭了,若让别人瞧见,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呢。”我掏出帕子递予她。
知音把我的帕子往外一挡,道:“‘夫妇享福,欢笑欣欣。’先生教的,我都懂!先生若对知音也有丝许情愫,就请让我留在您身边侍奉左右吧。”她用哭红的双眼直盯着我,露出期盼的表情。
得,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若再强硬拒绝,还不知道这喻家小姐会做出什么出阁的事情。我拿着帕子给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叹了口气道:“我原以为你已改了这大小姐的脾气,没想到教了十三个月,竟然一点儿都没变,看样子还得继续教才行。”
知音听我此言,眼睛一亮,一把抓住帕子:“先生,先生是同意我留在您身边了?”
“这是你的大事,切勿意气用事。你还是回去再考虑考虑,我与你以一年为限,若一年之后你仍然坚持,便写信予我,我派人来接你去北京。若这一年之内,你相中别家子弟,则自去婚嫁,为师当祝福之。如何?”
“啊!好!那我与先生一言为定,以一年为限,我必去北京找您!”喻氏终于破涕为笑,又露出了她灿烂的小酒窝。然而没一会儿,她又歪头皱眉,直望着我道:“那个……先生必须向我保证,这一年之内不能迎娶新夫人。”
我噗嗤笑了一声:“好好好,我答应你就是。回去坐好,继续读吧。”
一年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希望知县夫人和常玉美再加把劲儿,尽快为喻知音相个年轻登对的公子哥,风风光光娶回家做少奶奶,能给我省不少麻烦。
终于回到了北京,杨慎开始跟随福建进士魏浚先生学习。他在这个时期涉略广泛,诸子百家、音乐律吕,无所不通,且极其聪颖,过目不忘。对于文中那些奇特的文辞、隐晦的含义,常人难以理解的内容,他更加用心去深入探究、精心钻研。写文章的时候,洋洋洒洒数百字乃至千字,提笔立就。而且皆能引经据典,不会盲目模仿、抄袭别人的文词。我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学习已经够刻苦的了,可比起杨慎,还时常感叹不如他专注,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个儿子果是有出息的。
秋意渐浓,杨慎坐在桌案前望向窗外被风吹落的枯叶,有感而发,写下《黄叶》组诗,诗歌描绘了秋叶飘零的景致,表达了对家乡的思念和人生的思考。我把他的诗抄了下来,这日正在官署赏析,李东阳先生看到诗后,大赞:“普通人可做不出这样的诗句,介夫,我愿意交下令郎这个小友也。”遂收杨慎为门生,教授学问,命他仿作诸葛孔明的《出师表》和傅奕的《请汰僧尼表》,杨慎作后再次受到李东阳先生的赞扬,说他不比唐宋词人差。从此杨慎的诗就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大家都被这个少年的才气所折服。
李东阳先生的爱子名叫李兆先。他这个儿子非常奇特,明明聪明绝顶且很有才华,却在每次参加考试的时候就事故频发,不是在考场里突然病倒,就是填错了卷子。今年更是在乡试前突然病倒,且不久就去世了,年仅二十七岁,也未留下子嗣。他的其他儿子都在未成年的时候就夭折了,中年丧子的李先生很长时间都沉浸在悲痛之中,希望杨慎的陪伴能给他带来些许慰藉。
翌年的春闱大比可谓是神仙打架,各省的才子举人再次齐聚京师,都在礼部贡院跃跃欲试,誓要在会试中拔得头筹。其中有一位来自陕西的举人,名叫康海,字对山。他自幼机敏,在县学时就被杨一清看中,说他一定能中状元。在应乡试之前,他决意一举拿下解元的桂冠,结果发榜以后,第一名却是吉时,他只考中了第七名,非常懊恼。
在来京参加会试的前一夜,康海突然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一堵土墙之下,有十三只小猪仔趴在墙脚之下拱土,突然土墙坍塌,将十三只小猪仔全都压在了墙下。梦醒之后,康海吓出了一身冷汗,直到天亮未再入眠。第二日早上急忙将怪梦告诉了母亲,说此梦不祥,不敢上京赴考了。他妈妈听了儿子的叙说之后,却非常高兴,直道:“好梦!好梦!一壁压倒十三省,我儿康海状元郎!”因我大明全国辖域十三省,经他母亲这样一解释,康海满心欢喜地踏上了赴京赶考之路。
到了京师,心高气傲的康海发誓要夺得会试第一,可惜放榜之时,会元被湖广人鲁铎夺去,他仅仅为第四名,这对早就以状元自负的康海来说,无疑是不小的刺激。然而,虽两次失去夺元的机会,他却并未就此丧失信心。他对一同应试的人说:“乡试让吉时,会试让鲁铎,如果在廷试时再让一人,我就真成了无用的弃物了!”康海在心情复杂的感叹之中,对于夺取状元,志在必得。殿试时,康海果然发挥出色,一举夺魁。其文章令读卷官、内阁首辅刘健拍案叫绝,说他的文章“词意高古,娴于政理”。呈送给皇帝审阅时,弘治帝也赞不绝口,声称:“我大明一百四十年来,进士策论尚无此佳作,此卷超今绝古!”遂亲耀康海为一甲一名,状元及第。
当初会试时康海不服鲁铎,如今他摘得桂冠,自然也有人是不服气的,探花孙清便是其中之一。他对众人说自己的文章肯定比康海的强多了,但是当他看到康海廷试的文章后,大为叹服。居然连夜跑到康海家里,对着他拜了半天,称自己甘愿为徒。有了皇帝、首辅和同年进士的赞誉,康海从此名扬天下,朝野倾慕,都争相一睹其风采。
在这次科考中,王廷相成功考中进士,被选为庶吉士。他与另一位同年进士,后来选为中书舍人的何景明关系不错,经常聚在一起讨论文学,切磋交流。还在当时的户部主事李梦阳的带领下,逐渐形成一股文学流派,主张“文必秦汉、诗必盛唐”,掀起了一场改造文风的复古运动,与以李东阳先生为代表的“馆阁体”诗派打起了擂台。后来因康海和其他几位进士的加入,复古派在文学领域大放异彩。但是这些年轻人皆心高气傲,缺乏政治经验,不事权贵,得罪了朝中不少人,所以仕途之路举步维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