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小王爷朱宾瀚,我们当天就返回了新都。知音依然每日准时准点来我家上课,与杨丝蕊一起学习《女诫》《内训》和《女论语》等女子学著。她进步很快,不仅能够熟练诵读,写字较之前也端正了许多,知书识礼、德行甚佳,跟之前判若两人,我很是欣慰。
秋去冬来,一晃就到了来年的正月十五。这日灯节,廷仪有一位监生好友,叫王廷相,字俊川,来新都拜访我和廷仪。这个王浚川也是考了很多年的科举未第,后来在国子监学习,师承祭酒谢铎,与我的经历颇为相似。前年京城会试,与廷仪相识,成为很要好的朋友。我跟廷仪提议请他去世耕园田庄赏梅,他欣然同意。于是我、廷仪、王浚川、还有我的四个儿子一同前往梅庄。杨恒和杨忱年幼,我让杨慎把他俩拉好别跑丢了。杨慎一手牵着一个,望着杨惇把花灯悬挂于梅枝上,有感而发,随即赋诗《疏梅》云:
“疏梅悬高灯,照此花下酌。
只疑梅枝燃,不觉灯花落。”一旁的王浚川听到杨慎赋诗,非常赞赏,道:“此奇事奇句,古今未有也。”
今夏,我的服阙期将至,要与家人商量返京事宜。蒋氏自与我从京城回新都之后就卧病在床,一来她因黄夫人的离世过度悲伤,心情不好,二来她为我连生三子一女,体弱多病,每况愈下,我很是心疼。她才三十四岁,琵琶也抱不动了,嗓子也哭坏了,我如今再也听不到她美妙的歌声。前年妙娃寿终正寝,她直叹自己恐也将不久于人世。
“我本想带你一起回京,但路途遥远,怕你身体吃不消,你就留在新都养病吧,有家人照顾,我也放心些。”我坐在床头,握着她的手道。
“妾舍不得爷,可这身子如今病着,就算回京,不仅无法伺候爷,反过来还要劳爷照顾,亦是为难,就留下吧。最不放心的还是四位少爷和两个丫头,呜呜……”蒋氏泣道。
“你自把身子养好,其他就莫管了。我这次只带慎儿和惇儿回去,因他俩要读书,我亲自教导也放心些。有乔乔和瑶瑶照顾他们俩,你不必担心。府里下人众多,让卉娘以后专门照顾你。若还有什么别的需要,自与二太太说,她一向是最喜欢你的。”
蒋氏点了点头,道:“爷,还有一事,本不是我该说的,但我心中着急,还求您务必允了。”
“有什么事,尽管说来,我自答应你。”
“夫人走后,您身边无人,定是不行的,烦央老爷做主,再续一房,也好伴您左右,这也是先夫人的遗愿,望爷千万答应。”
我实未料到蒋氏会提这个要求,自彩云走后,我还未想过续娶之事,但若不允,恐蒋氏担心,就答应她吧:“知道了,我自会考虑。”
这日知音照常来杨府上课,给我行了一礼后,道:“昨儿先生让抄的文章都已抄完,请先生查阅。”说完便把两张纸铺于我面前,我见她抄地很认真,字迹工整,夸道:“你这字倒是大有长进,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文秀才的手笔呢,呵呵……”
“都是先生教得好。”知音很得意。
我抬起头看着她,道:“知音,你来我这里学习多久了?”
“回先生的话,已有十三个月了。”
“再过几日我就要回北京了,今儿是最后一次课。我走之后,你就不必再学了,唯希望你这一年多以来,学有所悟,学有所感,将女德训诫牢记心中,终身受益。”
“什么?最后一课了?”知音大惊。
“嗯,你翻开书本,把‘营家章第九’先诵读一遍。”
知音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半天未动也没有读。“怎么了?读啊。”我奇怪道。
“哦。”她低下头,慢慢打开书,读了起来:“营家之女,惟俭惟勤。勤则家起,懒则家倾,俭则家富,奢则家贫……四时八节,免得营营。酒浆食撰,各有余盈。夫妇……享福,欢笑……欣欣,呜呜……”她读的声音越来越小,读到最后竟然抽泣起来。
我惊了一跳,抬眼见她泪流满面,伤心欲绝的样子,十分不解,走到她桌边,低下头问:“你怎么了?好端端的,为何哭泣?”
她抬起头,满目的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啪嗒啪嗒地往下直掉,泣道:“先生,这《女论语》知音还未学完,没想到今儿是最后一课了,知音……知音舍不得与先生分别,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