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戏言,我沐善逸是真心要娶你,绝不反悔。今日早晨与姐姐相遇的那个地方,埋着我的随身佩剑。虽已损坏,烦姐姐上山将剑取回来,做为我与你的定情信物。姐姐务必在家好生等我,切不可对别的男人再动了心。”
钟离氏望着善逸真诚的目光,便点了点头,又交代了一句:“婆母许氏待我不薄,她与僧人淫乱、做下助纣为虐之事皆是恶僧相逼所致。将来如若获罪,还请放她一马,勿要记恨,也好报答她多年照顾之恩。”钟离氏虽是个山野村妇,却聪慧伶俐,知情晓义,善逸觉得自己今生能得此贤妇,一定是上天对他的眷顾。
善逸刚离开没多久,许氏就领着闻过、闻远回来了。闻过一脚踢开屋门,不见善逸,只见钟离氏衣衫不整,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哭泣。过去一把给她拎了起来,大喝:“那小子人呢?”
钟离氏吓得哭哭啼啼道:“婆母说去加菜,却半天未回。那臭小子见奴家一人在屋,便起了色心,强逼奴家就范。我誓死不从,他怕我乱喊,绑了我便跑了。呜呜……”
闻过一听善逸又给跑了,气得把钟离氏一推,带着闻远又追了出去。可茫茫山林,哪里还能找到人呢?只得悻悻然回到寺里,再想对策。
善逸从翠华山上下来,一路打听长安县衙的地址,寻了好几日总算找到了,连忙击鼓报案。谁料那知县一听自己辖域出现如此重大恶性匪乱,心里害怕。因大明律法规定州县境内若有盗匪、暴乱等极端恶案,当地父母官轻则以失职、渎职、玩忽职守罪罢官,重则斩首。为保乌纱,一旦出事都不愿立案,而是私下调查解决。那知县不是个为民请命的好人,知道劫杀旗军乃是惊天大案,不愿把事情捅出来,想方设法把事情掩盖下去。一会儿说善逸身上无百总腰牌证明身份,一会儿又说他无凭无据,百般刁难,想将他随意打发了。
善逸那个气啊,在县城逗留了数日无果,后在坊间听说西安知府严永浚是个爱民如子、在当地治绩颇丰的好官,去西安总比回云南要近多了,于是就想去府里告状。因僧人扣了他的腰牌,没有身份无法住军驿,又身无分文,只能沿路乞讨,总算到了西安。随便找了个土地庙落脚,身上伤还未好,才会落魄如此。
我听完沐善逸的所述,十分震惊,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故人竟然有这么一番遭遇。翠华山匪胆大包天,连旗军都敢劫杀,十恶不赦,必须严惩。
“善逸,你今日向府衙报了案,那个吴推官是怎么说的?”我问道。
“他说会派人去长安县调查,若有线索且证据确凿,必会上报承宣布政使派军清剿。”
这事儿我若不知情也就罢了,既然我人就在西安,一定要帮帮善逸这孩子。于是对他道:“善逸,我与你义父黔国公沐琮早就认识,你可曾听他提起过我?”
“杨先生,我突然想起来了,义父书房有幅祖咏的诗,落款是新都杨石斋,他说是一位翰林院叫杨廷和的朋友所赠,莫不然就是您?”善逸总算在脑中把我忆起来了。
“是了,没想到居然在这里遇到你,真是太巧了。西安知府严永浚是我朋友,今日你先在我这里好生休息一晚,明日我带你再去府衙找他,请他务必详查翠华山匪一案,替你做主!”
“多谢杨先生。”沐善逸从云南一路走来,经历坎坷磨难,他为那些丧尽天良的山匪和穷凶极恶的僧人感到愤怒,为忠心勇敢的孙丙和另外九个弟兄的牺牲感到悲痛,他对心地善良的钟离氏萌生爱意,也对我的道义帮助心存感激。这个身上流淌着夷族鲜血的年轻人正在用另一种方式表达并传播着黔国公沐琮忠君爱国、发扬正义的理想。
由我为沐善逸作保并力谏,严永浚全力彻查山匪一案,先捕了许氏,供出文光寺僧人的恶行,在寺中搜出善逸的腰牌和埋在后山的孙丙的尸体,证据确凿。严永浚深知此案重大,涉及军士被杀,必须向承宣布政使司如实上报。不久,左布政使发札付调西安左卫旗军八十人,开赴翠华山剿匪,除了在反抗中被杀死的,一概全部拘捕下狱。后续的案情审理也比较顺利,全部依律定罪,或凌迟或斩首。长安知县枉法渎职,报督察院都御史,依律审判,按从重判了斩监侯。善逸依钟离氏之言,为许氏说情,徒三千。
沐善逸拿回腰牌,重新穿上军服,又变回了那个英姿飒爽的小军爷。他现在要以黔国公义子、云南大罗卫百总的身份去兑现之前的一个承诺。再次来到翠华山,善逸站在那个熟悉的茅屋外面,他有些忐忑,心突突乱跳,即将再次见到心爱之人,他显得非常激动。
茅屋门吱呀一声开了,钟离氏一边吃着手中的锅盔,一边熟练地挽起搁在竹架上的菜篮子,准备出去买菜。猛然抬头看见沐善逸一身戎装打扮,精神焕发地站在自己门前,顿时惊得不知所措,菜篮子瞬间从胳膊上滑了下去。
“钟离姐姐还记得小弟否?”善逸朝她微微一笑。
钟离氏望着眼前的沐善逸,觉得既熟悉又陌生,道:“我忘了谁也不能忘了沐兄弟你呀!等了三个月,你终于来了!”
“我曾对姐姐许诺,只要还活着,必回来迎娶姐姐,如今山匪已剿,恶僧已除,我来接姐姐走。”
钟离氏激动不已,忙拉着善逸走进屋内,让他坐下,然后从里屋拿出她从山上找到的那把破旧的佩剑,递予善逸,道:“我去山上果真找到了你的剑,上面有‘黔沐’二字。你到底是何人?”
“我是黔国公沐琮义子沐善逸,现任云南大罗卫百总。姐姐是否愿意与我一同回云南?”
“那日衙役押走了许氏,后来又见许多全副武装的官军上了山,我便知必定是你成功逃出去报了官,心中欢喜。可我原以为你只是哪个卫所偷跑出来的普通兵卒,所以妄言要等你娶我,实未料到你竟是公国的儿子,还是军中高官。如今既知你我天壤之别,便也不敢造次了。沐兄弟,哦,不,沐大人请回吧。”钟离氏自知卑贱,不敢奢求能嫁予善逸为妻,所以婉拒道。
可钟离氏越是这么说,善逸越发觉得她不贪图权贵、朴实纯良,就是自己钟爱之人。于是握住钟离氏的手,深情道:“我有一问,但求姐姐如实回我。”
“你说。”
“姐姐喜欢我否?”
“喜欢倒也是喜欢,可我是个寡妇,年纪也比你大……”
“这便行了,只要你我二人情谊相连,其他一切我都不介意。姐姐疼我,帮我,救我,我感激不尽,誓要用一辈子来报答你的恩情。万请姐姐允了,与我相伴终身,我必不负你。”
钟离氏凝望着善逸真诚的目光,两人对视良久。她终于被眼前这个知恩图报、信守承诺的小军爷打动,朝他点了点头,两人深情相拥。
沐琮得知在陕西发生的事情后,派了一队人马去接善逸回云南。他带着钟离氏、带着十个弟兄的棺椁,带着那两个逃兵,回到故土,开始了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