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为将那鸡腿小块撕开,一条条放入口中缓慢咀嚼品尝其中味道,吃的极慢,又极其细致,仿佛每一口,都是人间至美,又仿佛是此生最后一口吃食。
虞红袖看着他火光映照下的刚毅面庞,“还没听你说起过在大漠这些年的生活呢……”
莫为取了一条鸡肉放在嘴里,沉默良久,方才叹了口气:“该从哪里说起呢……”
“就从你下山那一刻开始吧……”虞红袖眼中闪过一抹心疼,“那么大一个孩子,怎么就走出去三千里路,还跑去大漠了呢?”
莫为有些挣扎,想说自己不是孩子,但十四岁的少年,就算不是孩子,又能是什么呢?
这段记忆是他曾经最不愿意触碰的回忆,但如今原因已经不存在了,那么就没有再尘封的必要,更何况,要听的,还是那个因她而起的人。
“当时城门关了嘛,不能往南,我就一路向北,赶上下雨,走着走着就迷了路……”
“开始那几天,我也不吃不喝,就想着那么走到死就算了……”
莫为说得平静,虞红袖却知道他当时为何那么决绝,脸色微微一红,却并没有出声,听他继续下去。
“这一路,碰到了许多好心人,每每在我濒死的时候将我救起,他们救了我,我就想着报答他们,不想死了还留下人情没还……”
“有的人家缺个干活的,我就帮他干活,觉得差不多了,我就悄悄离开,”莫为无意识的拨弄火堆,仿佛要在里面找到过往的回忆,“有的人家仇人寻上门来,我就替他们打架,因为我不怕死,所以基本上都是我赢了。”
“就这么漫无目的的走,就走出了关塞,到了杂树坡……”提到这个地名,莫为停顿下来,手上也停了下来,任凭那根木棍前端燃着,良久无言。
虞红袖将他手中木棍接了过来在身边泥土里弄灭,也不催促,只是靠他更近了一些。
“那个时候,我认识了柔姐,和她的丈夫……”
那是一段无忧无虑的岁月,他在店里养伤,帮着干活,像个寻常的店小二一样,牵马上菜迎来送往,他想得很简单,报答他们的恩情,然后再离开。
“好人就应该有好报,只要我没有自己杀死自己,那么别人救我就是出于好意,就应该得到报答。”
虞红袖将头枕在膝盖上侧脸看着莫为,眼中映着跳动的火光,“嗯,所谓‘恩怨分明’,大概就是这样吧?”
莫为点了点头,“等到我觉得差不多了,我就离开了杂树坡,孤身进入大漠,只有随身的半袋水,没有一口干粮。”
“然后遇到了沙暴,没有水,没有吃的,也不会有人来救我了。”
“那是我真正的面对死亡,真正用生死审判自己的一生,”莫为说得很诚恳,这些话,他从没对别人说过,但今天可以说了,因为对方是虞红袖,“我其实不想真的死,我就想让老天爷给我一个答案,如果我真的该死,那就让我死掉,如果我不是那么该死,那么就让我好好活着,活到……活到再见你的那一天。”
他用平淡的口吻,说着心底最深处的秘密,说着他永远都不愿意承认的黑暗心思。
“我从心底里尊敬师父热爱师父,但我还是想从他手里把你夺走,我只是不敢承认不敢面对,我之所以下山,不是因为羞愧,更不是因为自责……”
莫为喃喃自语,在这荒山野岭,直面最不堪的自己。
“我怕我在山上呆久了,我会忍不住……”
“忍不住对你下手,忍不住对师父下手……”
“我害怕这样的我,我也接受不了这样的我,所以我一心求死,以此来审判自己……”
莫为摇了摇头,“但面临真正的生死,我忽然就明白了,我可以不做欲望的奴隶,我可以面对最真实的自己。”
“我就是喜欢你,我就是想和你在一起,甚至不惜因此挑战师父。”
“但是我不必非要装作没这么想,也不必非要勉强自己做什么不做什么,”莫为坚定而又清醒,没有一丝一毫的犹疑和困惑,“我接受了我的卑鄙和阴暗,就如同我知道我是一个善良的人一样。”
“这样的我,才是真实的我,才是完整的我。”
(待续)
两人晓行夜宿,又走了三天,终于到了新沂,莫为打听清楚,来到了一处叫做罗庄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