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罢长孙无忌如此一番慷慨陈词后,李治手撑着面前的案几上,可怜兮兮地注视着丹墀下身穿褐色公服,头戴高筒帽手持笏板,一派神色凌厉的长孙无忌,似乎吓得话都说得语无伦次了。“这怎么可能?他们,昨天高阳公主还跟朕说,房遗直为保住自己的爵位对她欲行不轨。倘若他们是一伙的,高阳公主又为何要在朕面前诬陷自己的同党呢?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谁知,长孙无忌却板着一张臭脸,一双盯着李治的眸子里溢满了刀光剑影。他不止是想通过此事震慑李家皇族,更要震慑住李治这个皇帝。毕竟他不再是无知幼童,可以任由他摆布一辈子。雉奴看似软弱,实则颇有主见,这是长孙无忌为之感到畏惧的。时间紧迫,他想,他必须借此机会告诉所有人,没有他长孙无忌,大唐就会完蛋!
于是,在面对李治的质疑,长孙无忌轻车熟路地摆起了顾命大臣的款儿道:“不过是在陛下面前做戏罢了,陛下怎么可以轻易相信?”
李治双手撑着面前的案几,前胸剧烈起伏着。此时,他依旧表现出对荆王等人谋反的不敢置信的样子,又一次将目光聚集在长孙无忌身上,投来“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或者“有待进一步证实”的目光。
“可是,可是他们,他们怎么会谋反呢?舅伯你,你…”
长孙无忌像是全然不顾皇帝此时的心境和感情,依旧神色肃然道:“陛下,您忘了新罗使节被杀的往事了吗?暗杀使节,将罪名栽赃到陛下头上之人可就是郁林王李恪啊。他可是早有取代陛下之心!陛下心地善良,顾念手足之情才将他从安州调回长安。可是他们却…”
可他们却恩将仇报,将陛下的好心当驴肝肺!
李治知道,长孙无忌是故意将后面这半句话卡在这里,就是想告诉他,这群人谋反已然是铁板钉钉了!他一屁股跌坐在天子的御榻上双手捂住脸嚎啕大哭了起来,“荆王是朕的叔叔,郁林王是朕的兄长,还有三位公主和驸马,他们,他们可都是朕的亲人啊!”
这时,兵部侍郎崔敦礼从席子上站起身,举着象牙笏板来到殿中央义愤填膺道:“陛下就是心太软了,惯肆得这些藩王功臣外戚们都不知自己是谁了,居然不知感恩陛下反倒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太尉说得对,就是因为他们是陛下的亲人,惩罚才更要严厉以儆效尤!”
一番话反倒让李治哭得更凶猛了,他一面嚎啕,一面捶打着案几抽噎着:“即使这样,朕也决然不忍心杀了他们啊!舅伯啊,我请您,请您看在朕的面子上,能不能就此放过他们呢?”
还未等长孙无忌说话,坐在褚遂良身边席子上的郑元庆大咧咧地喊了一嗓子,粗声粗气的就像是一个莽汉般。“陛下,您开什么玩笑!谋反乃十恶不赦之罪,怎么可以放过反贼!”
长孙无忌放缓了语气,松了松双肩放下了举着笏板的双手却端起了娘家长辈的样子,言辞严肃中带着些许不容反抗:“陛下,郑元庆所言有理!为天子者,须得遵照律法处置反贼!”
“朕,朕不忍心啊。”
李治颇为无奈地抹了一把眼泪,绝望地闭了闭双眼微微地点了点头道:“舅伯说的也有道理。是朕忘了自己是皇帝不该以私情而废公法。既然舅伯认为他们谋反该杀,朕再无异议。”
见此,闻言,长孙无忌终于松了口气道:“如此甚好。陛下想通了,臣这就令大理寺将荆王,郁林王和柴令武,薛万彻和宇文节定为斩立决。三位公主赐死。”李治摆了摆手,表述你爱咋样就咋样吧。
臣子们三三两两走出了两仪殿,有的耷拉着脸埋藏心事,一句话不说;有的则搭伴儿小声议论今日发生之事,门阀世家出身的官员们有的说皇帝懦弱,任由长孙无忌撒野挟天子以令诸侯;有的则秉持着君臣有序的原则,指摘长孙无忌太过欺负皇帝;还有的感叹皇帝注重亲情,即使证实了荆王等人谋反,也不忍心诛杀。
唯有司寇萧岚冷哼了声儿道:“谋反不谋反的,不都是长孙无忌他们一锤子定音吗?呵呵,谁不知那柴令武薛万彻是他们的死对头,正愁着没理由排除异己,高阳公主这一闹可算是如了某人的心思了!”
他话语对关陇门阀极尽讽刺,摆明着是不信荆王他们谋反。
廷议过后,早已擦干眼泪的李治坐着八人抬的步辇往甘露殿方向而去。坐在步辇中,他手撑着额角蹙眉深思,长孙无忌适才说起谋反的人员中,为何没有提到房俊呢?正思忖间,耳畔传来贴身内臣皇甫顺的声音,带这些跑步而来的气喘:“陛下,房俊有事谒见陛下。”
还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
李治嘴角勾出一抹冷笑,心里暗骂道,我说刚长孙老儿怎么没有提到这货,原来在这儿等着朕呢!既然想死得明白朕不妨成全他!
“他现在在何处?”听皇帝问话,跟在步辇旁步行的皇甫顺抬起头向李治请示道:“回禀陛下,房俊现下正在抱厦殿等候您的传召。要见他吗?还是干脆将他交给长孙无忌处置?”
李治吩咐道:“既然如此,那就让他在抱厦殿等朕!”
“诺。”皇甫顺似乎永远都是这样,皇帝让他干什么他从来没有质疑和多余的一句废话。李治赞许地看了他一眼,一个家臣就该如此!
须臾,皇帝的步辇在距离甘露殿一箭之地的抱厦门口停了下来。房俊早已等着不耐烦,听到殿外响声儿便忙不迭地跑出来迎接李治。
李治漾了他一眼明知故问道:“找朕作甚?”
房俊喘着粗气道:“陛下,陛下,臣是来向您举报荆王和郁林王李恪谋反!参与者有柴令武,薛万彻,江夏王李道宗,中书侍郎宇文节,巴陵公主,丹阳公主,高,高阳公主!他们,其实早就有反心了!”
李治绷着笑看向他问道:“还有呢?”
“还,还有什么?陛下,就,就这些人啊。他们表面上反对的是长孙无忌,实际上就是想将陛下您从皇帝的位置上拉下来。他们…”
李治冷下了一张俊脸道:“你怎么把自己也给忘了?”
“陛下,臣,臣没有臣真的…”房俊真是做梦都不曾想到,当初让曾荣找他做内应,并许诺将梁国公的爵位帮他拿到手的皇帝陛下,如今竟然将他归类到了谋反的罪臣之中。房俊有些耐不住了,他鼓足了勇气道:臣罪该万死,但请陛下看在我告发吴王李恪的份上,饶恕我。当年告发太子李承乾的纥干承基,不也因此免除一死吗?”
李治闻言冷声道:“你现在才来告发李恪,不是太晚了吗?再说,你和十七公主是夫妻。夫妻为一体,同气连枝怎能和纥干承基比?”
“陛下!”
李治懒得再理会房俊,他摆了摆手朝跟着自己的内臣吩咐道:“喊武士过来将反贼房俊带去大理寺!”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