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长孙无忌的亲自提审,一身特地穿着公爵深衣,头戴梁冠爵弁的房遗直挺直腰板,跪坐在赵国公府邸的议事厅席子上。他两眼盯着长孙无忌,一副看你能把我怎样的姿态。恰巧此时的长孙无忌,也是一副公爵正式服饰装扮,头上还戴着黑色的爵弁。
他知道,这是房遗直故意为之,嘴角不禁挂起一抹冷笑。
陪审的褚遂良斜着眼看了房遗直一瞬,不由得缩了一下鼻翼,脸上露出嘲讽的讪笑道:“梁国公年纪轻轻的,倒是好大的气性儿啊!”
房遗直全当褚遂良是团空气,将目光聚到长孙无忌身上,避重就轻地自我证明道“说我不顾人伦猥亵公主,这口锅我可背不起。但请赵国公禀报陛下,我房遗直就算想保住爵位也断然不会做出畜生之举!”就是一句关于他弟弟参与荆王谋反之事也不提一个字。
上首的长孙无忌冷笑了声儿道:“呵呵,某当然知道你不会猥亵公主。某想知道的事,也绝非你是否做出猥亵公主。”
面对父亲昔日的老对头,房遗直歪过脑袋,那张酷似乃父的俊朗儒雅的面容上,展露出对长孙无忌不加掩饰的恨意。他斜着眼瞅着长孙无忌凉薄地一笑,“那赵国公想从我嘴里知道什么事?”话说着,两只放于膝盖上的手摆弄公爵服饰上的玉佩,就像是在跟在场之人宣誓自己的身份一样。一样是公爵,你长孙无忌凭什么提审我!
长孙无忌倒也不为之生气,从无腿圈椅中直起身子的他咧嘴一笑,拖长了声调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某劝梁国公再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吧!谁不知,令弟在濮王薨世当天就转投到了荆王门下。”
一听“荆王”两个字,房遗直有点绷不住了。他嘴角抽了几抽,脑子在飞速运转之后,拿出了自认为最为合适的应对策略。他下颌扬起,挑着眉梢问道:“荆王怎么了?荆王那也是大唐正经的藩王啊,投到他的门下又有什么不好的吗?”他转动着眼珠,心里暗骂了一句,长孙老贼好生狡猾,狠辣。逼死了我父亲不够,如今又来打着皇帝的旗号,利用高阳公主来算计我们兄弟。哼,他这是非要灭了房家的门!
长孙无忌收起了笑意。他眯起的三角眼中满是杀意。他冷哼了声儿,拿出了秋后算账的样子道:“荆王怎么了?你说,荆王怎么了?他和郁林王从陛下当太子时就开始不老实了。尤其是郁林王李恪还几次三番设计谋害诬陷陛下,对此我想梁国公不会一无所知吧!”、
房遗直拽了下爵服深衣的下摆,抬了下眉毛闷声道:“某对此不感兴趣,所以也不多去想。这么跟您说吧赵国公,自从先帝选择陛下之后,某便不参合任何斗争,也希望某些不甘心的人别来找我麻烦。舍弟和弟妹之间怎样,关乎我房家家事,恕我不可奉告!”
这时,一起陪审的郑元庆忍不住,拍着案几啪啪响说出“真是个敬酒不吃的家伙!”将在场所有人的焦点,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褚遂良瞥了他一眼,勾了下嘴角道;“刑不上大夫,梁国公好歹也是朝廷重臣,承袭公爵之人怎么能还没问两句就要动粗的呢?”
郑元庆一双环眼狠狠地瞪了下房遗直,颇为不耐烦地嚷嚷道:“怎么就不能动粗的了?赵国公这么慢条斯理地,要问到猴年马月去啊。我看,必须要给他点苦头吃一吃他才知道该说什么!”
话音刚落,便激起了房遗直的怒火。他“啪”得拍了下面前的案几,整个人都跳了起来指着郑元庆骂道:“你敢!某告诉你,别说我家没半点谋反的意思了,就算我们家真的谋反,也该由陛下定罪下狱,还轮不上你这小姨养的,连子爵都爵位都无法承袭之人以下犯上!”
郑元庆出身五姓七望之一的郑家,属于豪强门阀世家。南方蛮汉混血的褚遂良为了自己的政治前途,能在朝中占有一席之地便投靠关陇门阀,在长孙无忌的撮合与介绍下,娶了郑元庆嫡母所生的姊姊。
这郑元庆因不是父亲嫡长子,只是宠妾庶出没有资格承袭爵位,所以三十多岁了才只是朝廷上的工部侍郎。小姨不是姨母,而是庶母的意思,也叫做阿姨,在主人家里是没有实际地位的女子。
当着矮人莫说短话,房遗直一句“小姨养的”直接戳到了郑元庆的肺管子上。郑元庆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前胸起伏大概数十次后,他瞪着怒容满面道:“我姓郑,就凭我姓郑。我,我就算连官位都没有也有资格处置你!我是豪强门阀子弟你呢?酸儒!”
此时他也从席子上跳起身,指着房遗直对上首的长孙无忌嚷嚷道:“还不赶紧将房遗直带去昭狱,回宫告诉陛下说,房家反了!”
褚遂良忙不迭地呵斥自家内弟道:“子欢,你疯了不成,敢这么对太尉吆五喝六!房家反了,反了谁反了你吗?”子欢是郑元庆的字,同辈之间即使有资格训斥的,也该以字称呼才算是有教养的表现。
谁知,郑元庆非但没有丝毫收敛,更是摆出一副不服气的架势瞪着双眼对自家姊夫道:“反了陛下!他们房家从里到外都是下贱胚子,从里到外都不是和咱们一条心怎么就不能定性为谋反!”
这时,长孙无忌说话了。“登善,子欢说得又何尝不对?”说实话,他还真感激房遗直和郑元庆这一闹,可真是现抓的把柄都没这个来的及时来的恰到好处。此时,站在他面前的房遗直听了这话后,直接就像是被神仙试了定身法呆立当场,瞪大了双眼。
片刻,他才懊悔自己一时冲动着了他们的道儿。房遗直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蠢货,蠢货怎么就忘了这贼人惯用的伎俩了呢?”当初继任太子太傅的中大夫刘洎,不就是被褚遂良抓住了话柄编造一番说辞被先帝赐死的吗?现在,他们又将这一套用在了他房遗直身上。
一时间,房遗直便像是被妖精吸干了精髓般“噗通”一声跌落在了黄竹地板上,目光也变得呆滞空洞看得一众关陇门阀出身的陪审人员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纷纷赞叹太尉真是好手段。
长孙无忌从无腿圈椅中起身,绕过案几走到房遗直面前,他弯下腰,抬着眼皮儿盯着三魂丢了七魄的房遗直,嘴角勾起一抹得意道:“猥亵公主倒在其次,只要承认你与令弟,高阳公主参与了荆王,郁林王等人的谋反,我即刻便可以禀报陛下放你一条生路。”
过了好半天,房遗直才像是活过来了一样,耸了耸肩垂着眼皮儿哀叹道:“罢了,就算不承认又能如何?恨只恨,我们房家缺少公等这份卑劣无耻之心,强势霸道的阴损罢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瞬间,整个议事厅响起打雷般的击掌声儿和道彩声。从“提审”到房遗直不得已认罪,整个议事厅只点了一根蜡烛。外面夜风掠过,蜡烛原本就昏黄的烛火弱不经风地晃了几晃,映衬着厅中每一个盯着房遗直大笑的人脸上都像是十殿阎王,修罗一般。
这时,一名仆役打扮的年轻人进了大厅,躬身向长孙无忌作揖道:“刚北边折冲府的程将军派人来说,郁林王拿了调兵的鱼符找他,谎称说是陛下让他来勤王铲除太尉。”
长孙无忌咬牙笑道:“好,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好!”又将目光转向这名“仆役”吩咐他道;“你回去告诉程将军,让他派兵将荆王府邸围了,一只苍蝇都不要放出来!”
“诺!”这仆役应声之后,却步退出了犹如阴曹地府般的议事厅。或许,长孙无忌等人做梦都想不到的是,这位看似普通的府邸仆役真实身份是皇帝陛下李治安插在他们各自府邸的细作。
郁林王李恪奉孤注一掷的荆王之命,拿着鱼符前去北折冲府找程知节的情报第一得知者便是李治。当长孙无忌得到这个情报时,程知节已然集结了折冲府的所有军士,将郁林王李恪拿下并将荆王官邸围了个水泄不通。程知节倒不是真心为李治着想,而是李恪一向都是长孙无忌必要铲除的政敌威胁,既然他老鼠给猫拜年送货上门,程知节除非的脑子抽筋儿才会放过这次向长孙无忌等关陇门阀表功的机会。
当晚参与荆王谋逆会谈的人除了郁林王李恪外,还包括中书侍郎宇文节,江夏王李道宗和巴陵公主,柴令武,薛万彻和丹阳公主,高阳公主夫妇。不过,房俊提前得到消息找了个理由离开了荆王官邸,所以,程知节得到长孙无忌的指示,开始抓人时房俊就成了落网之鱼。
翌日廷议时,太尉长孙无忌将审问房遗直的结果向李治做了汇报。当李治听他说到荆王等人“谋反”时,李治眼珠转了几转后,瞪大了双眼,俊朗的脸上展露出不予置信,又十分惊恐的表情道“舅伯您,您说,您是说朕的叔叔,兄长和姊妹们在谋反?你不是在跟朕,在跟朕开玩笑吧?”
长孙无忌眯起了双眼,话说得义正词严。“此等大事臣岂敢儿戏予陛下!这,可是房遗直亲口承认的,他也有份参与此事。为了表示郑重,他还在前去荆王官邸时穿了梁国公的公服,戴了爵弁!”
这天廷议,李治有意没有像往常那样穿戴天子的衮服,也没有戴冕旒,而是一副再寻常不过的燕居服。这样,他的喜怒哀乐更加直接展现给臣子们,让他们看清长孙无忌等关陇门阀残害宗室,欺压君主的嚣张跋扈和野心。晋朝司马家族不就是这样被后人骂了几百年吗?
那么他也演出好戏,将长孙无忌等人的名声搞臭一些。只有这样,日后他才能更轻松得一步步拔除他们的势力,废除他们的特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