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俊被武士们带走，李治转身正欲走进抱厦殿时，便有福华殿的一名小黄门跑到抱厦殿门口，向正要进殿的李治报说，“陛下，杨太妃在得知郁林王谋反事败之后服毒自尽了。”

服毒自尽？

李治听罢微微蹙眉，眼珠转了几转颇有些不解。帝制宗法社会的皇宫中是不允许私藏毒药。倘或有人敢私下从宫外，或者仗势以威胁的方式逼医正获取毒药轻则被带去杂役房或者冷宫赎罪，重则导致人员死亡者，或者自戕者都是要以杀人罪论处，废除生前内命妇职位的。

杨太妃服毒自尽，足以说明她早已心怀不轨私藏毒药了。李治眼眸流转过这名禀报的小黄门，眼底划过一道疑惑寒色。他威声问道：“是谁给她提供的毒药？这毒药是从何时进入太妃寝宫的？”

“回禀陛下…”小黄门偷偷窥了下皇帝陛下的脸色，见李治面无波澜，遂渐渐放下心回应道：“这毒药乃是太妃从冷宫出来之后，拜托其子李愔从蜀郓弄来的鸩毒。陛下，是鸩毒啊！”

小黄门的一番话好似摩擦的火石般，燃起了李治心里的怒火。此时李治的脸色，好像将要迎来暴风雨的苍穹一样阴沉沉的。鸩毒按照制度，只有皇帝在赐死有罪的宗室妇女或者妃嫔，藩王时所用。若有私藏鸩毒者，盖以图谋弑君谋反论处。当初，将杨太妃从冷宫接出来，本就是李治稳住李恪等人的计谋，他从来不指望杨太妃能对他知恩图报。但没想到这贱人死性不改，竟敢私藏毒药！

“陛下，杨太妃要蜀王弄来这鸩毒…”

这时，皇甫顺操着宦官特有的强调来了这么一句：“陛下，臣猜测，这杨太妃自戕必然是为了郁林王和蜀王！尤其是蜀王。杨太妃认为他没有参与谋反，倘或郁林王谋反失败，势必遭遇处死的惩罚。所以，想以此求陛下看在兄弟之情的份上…”

“什么？兄弟之情？”他们私藏毒药，设计要害死他，居然还要请求他顾念兄弟之情！李治听罢，爆发出一阵森寒的大笑。

这真是他这辈子，听到的最无耻的笑话了。须臾，他收敛了笑声。深邃的凤眸中温度，足以将整个世界冻成冰块儿。李治眯起双眼，咬牙道“她要蜀王弄来鸩毒弑君，难道蜀王不知宫里的规矩？难道，姓杨的贱人没告诉他寻找鸩毒是用来干嘛的？”

蜀王顽劣，好色暴虐，从不将封地的百姓当人看，曾被先帝骂为禽兽不如。如今看来，这家伙果然是禽兽不如！

只是，李愔绝不是傻子！

从自己还是晋王的时候，这个异母兄长便已经与他的胞兄李恪一起策划谋取大唐储君之位了。而且，他们母子三人一直都在算计他！如果说，杨氏没有将准备鸩毒的目的告诉李愔，李治是绝不会相信的。

八年前，也就是贞观十七年，李治前往右军监狱看望废太子李承乾那天遇到的刺客，就是拜李愔所赐。这一次，依旧是他帮助杨氏与郁林王谋害自己。他们不但算计自己，还曾坑害过他的父亲李世民，幸亏曦月及时告诉了他，不然父亲要遭多大的磨难，甚至危及性命！

杨氏这贱人还以为，他李治对他们的这些阴谋算计全然不知！殊不知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想到这里，他日渐成熟的英俊脸庞上，难得显露出了心底难以抑制的怒色。

见李治面含愠怒，皇甫顺脚底下不由得倒退了两步，惨白着一张白胖的脸颊道：“陛下息怒，臣想，臣想她必然是跟蜀王说过！陛下，福华殿那边传来消息说，就在郁林王进宫见她那天，杨太妃说，让郁林王放心大胆去调兵，她在宫里设法用鸩毒害死您。”

忽然，只听“啪”地一声儿，晴空万里的蓝天竟在皇甫顺话音刚落时，出现一道触目惊心的闪电，天光被漆黑的乌云笼罩，就像是上苍被杨太妃的恶行所震怒了一样。李治抬头瞬了一眼响起轰雷的天公，似乎是嫌弃这雷打得还不够响亮似得，又咬牙骂了一句：“蜀王行弑君之举，还敢说没有参与谋反？哼，还敢跟朕提什么兄弟之情。无耻！”

皇甫顺惊恐地问道：“陛下要如何处置杨太妃和蜀王？”

李治“刷”得一声儿将佩剑从剑鞘中拔出，抬起手臂将锋利的剑刃举向苍穹迎接第二道，第三道闪电像是为佩剑历劫般，他将佩戴着这柄剑继续为大唐的强大和稳固披荆斩棘。他森寒一笑，颇有些遗憾道;“真可惜那贱人死了！她若没死，朕便让人带着赐死蜀王的诏书，提着郁林王的脑袋，让她好好欣赏欣赏何为兄弟之情！”

他收回手臂，翻来覆去得看着手里那把接受了雷电洗礼的佩剑，道：“谋反弑君的杨氏废去太妃的封号，尸体也别送去不禄苑了，直接用草席卷一卷送出宫外烧掉。她这样的人不配拥有棺材和坟墓！”

“臣遵旨！”

“呛啷”一声儿，李治将手里的佩剑收入了腰间的剑鞘中。这时，一阵凉风拂过，带着些点滴的雨水落下。他摸了把脸上的雨水，一面往殿内走，一面吩咐皇甫顺道“传旨给中书令柳奭！让他草拟诏书，赐死同为谋反的蜀王李愔，追废他的封号贬为庶人子女流放黔州！”

“那谋反的其他宗室逆臣家属，子女该如何处置？”

李治道：“郁林王的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一律废为庶人流放岭南，无诏书不许回京，也不许离开岭南半步！荆王的子女也一样！”

这天长安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李治也在甘露殿看了整整一下午的地图。在成功得借助关陇门阀的势力和他们之间的矛盾，荡平荆王，郁林王和柴令武，薛万彻这些威胁自己皇位的政敌叛乱后，李治便着手准备对漠南的东突厥进行歼灭战争。攘外必先安内！

中书令柳奭当天接到旨意，即刻将皇帝的意思传达给了长孙无忌。这位赵国公听后眉头不由得一皱，一汪还算平静的心湖好似被投进了石子般激起了些许意味不明的波澜。他手指敲击着面前的案几，日渐浑浊的眼珠在眼眶中转动着。他这是怎么回事？廷议之时，他不是还哭哭戚戚像个婆姨似得跟老夫求情，求老夫饶了那些谋反的宗室吗？可为何一转眼，又要如此对待这些亲人的家眷后人？

这时，兵部侍郎崔敦礼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赵国公，或许是后宫的杨太妃私藏鸩毒之事，惹怒了陛下！”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身上。长孙无忌也停止了深思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陛下将杨太妃从冷宫迎接回宫，尊为太妃礼敬有加。却不料杨太妃却恩将仇报，不惜偷盗鱼符鼓励郁林王谋反，陛下一定是因爱生恨，所以赐死了杨太妃和郁林王的弟弟，流放了他的子女。”

崔敦礼的一番半真半假的解释，竟然毫不费力地得到了长孙无忌，褚遂良等人的颔首赞同。看到这情景，柳奭看向长孙无忌，颇有些试探味道得问道;“这份草诏要拟定吗赵国公？”

长孙无忌道;“当然要拟定了！即使陛下没有传出这道旨意，老夫也会让你以陛下的名义，草拟这份诏书的。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啊！当初，倘或我没劝先帝杀了隐太子与齐王的十多个孩子，哪里来的大唐稳定和贞观之治？有的时候，小残忍是可以换取大仁慈的！难得陛下在经历这次事件后，变得成熟果断起来了。”

柳奭和于志宁听他这么一番话，都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他们哪里不知长孙无忌这话蕴含着多大的野心，听着似乎是为皇帝的成熟果断感到欣慰，可字字句句都是在夸赞炫耀自己曾经的功劳，甚至还将先帝的贞观之治也算到了自己头上！褚遂良却是一脸崇拜得看着他。

这时，新任中书侍郎上官仪说话了。

他喜欢说话的时候，拖着长长的尾音，像是在打官腔儿又好像是作诗的习惯：“攘外必先安内，陛下曾跟某透漏说，‘等舅伯替朕安排妥当，朕就可以安心对付突厥了。’由此某在想，陛下说安排妥当是什么意思。现在某有些明白了，说的大概就是郁林王和荆王之事！”

褚遂良听得心里不由得一懔，猛地转过脸看向皮肤白皙，相貌俊美的上官仪，皱起了两道长眉警惕得问道：“你的意思是陛下早已看出荆王与郁林王有谋反之心？如果这样，他为何要为这些人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