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看不假,他就是陈世美脱生的。”
“瞧瞧,从他一出生,就怪事连连,他就是咱梦家湾的大祸害!”
“日子真快呀!真是活过一天不知第二天还能不能醒过来。算起来,梦独死了有一年半了?”
“一年半多了。”
“哦,对了,他今儿个,五月十六,整好二十四岁了哩。两轮了。这小子活着让他爹娘不省心,死后倒是好长时间没作妖,除了坟上生出过鬼火外,没听说别的。哪知道,他本性难移,还是作起妖孽事儿来了,想来吓咱梦家湾人,想来拉人去作伴儿哩。”
有人说:“邻居可算是倒了霉了,把邻居给瘆得哟——,如今,他的两个哥哥梦向财和梦向权,都不太敢进他们的亲弟弟家,成了一座鬼屋。”
又有人说:“要是真的,那咱庄上得想办法驱驱鬼哩。”
“又得劳驾梦张婆哩。”
“梦张婆太老了,越来越糊涂了,怕是压不住梦独那种聪明鬼哩。”
“梦张婆不是还画了符让梦向史的女人烧成灰和到水里,梦向史喝下去,魔怔没消,可魂儿是还回来了。她老归老,万一她老成了精哩?那还能压不住梦独那个小鬼?何况,连梦独都是她接生的哩。”
“都是她做下的好事,想当初,她就不该让梦独生下来,真该让梦独死在他娘肚子里,那个祸害,可是在他娘肚子里待了一年多哩,快赶上哪吒了。”
这时,坐在角落里的一个老者抽完了最后一口烟,将手里的旱烟杆儿在地面上敲了敲,咳了两声。众人止了声气,大家明白,此老者是族委会成员之一,都想听听他是如何见解,只听得老者开腔道:“这事儿呀,俺听说了,老族长也听说了。老族长发话了,说过了十五、十六、十七三天的中毒日以后,开个族委会会议,商量商量,不想个好法儿镇压镇压他,这个梦独会越来越猖狂。老族长的意思是,到道观里请几个德高望重的老道,拿出看家的本事,好好整治梦独,演一出钟馗捉鬼的好戏。”
聚在这里的梦家湾人纷纷赞扬这个主意好极妙极。
梦家湾几乎人人皆知,由于梦独的鬼魂作祟,梦独家的院门屋门近来日夜锁闭着,由于风雨的侵蚀,门上的铁销生锈了。至于门锁上的钥匙,只有梦向财和梦向权各人手持一把。爹娘死了,梦独死了,尚活在人世上的梦向财和梦向权兄弟俩心里怀着相同的小九九,可是他们皆不敢明说,心照不宣地采取着蚕食的行动,将一些弃置不用却舍不得丢掉的物件越来越多的堆放到梦独家中,梦向财从屋子东方蚕食,梦向权从屋子西方蚕食,梦向财呢,还让儿子在院子里栽上了几棵半死不活的小树苗,梦向权呢,赶紧模仿,在院墙外栽上了小树苗。二人皆无平分之意,都想独霸院屋。
兄弟二人明面上还说话打招呼,却对对方恨之入骨,心里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一串串诅咒在他们的心里如毒蛇般生出。
他们的公敌梦独死了,自然而然的,毫不曲折地,曾经亦亲亦仇的他们成了敌人,那份一致对敌的亲近一并化成了仇恨。
可是这个梦独,这个他们曾经的公敌,竟然像是地下有知,居然在这座院屋里闹腾起来,欲将他们驱逐出去。
女邻居的话,无疑给了兄弟二人一定的心理暗示,他们不免据此疑神疑鬼捕风捉影起来,把某些偶尔发生的平常现象有意无意地放大,继而胡乱联系起来,自然是联系到梦独的身上。
有一回,做哥哥的梦向财将一把锈锄头放到梦独家里时,却见一只垒窝的大雁被惊飞,他被吓了一跳,心想那只大雁莫不是梦独的阴魂幻化而成?他将此事跟自己的女人说了,女人对他说,小心着点儿。
又有一回,做弟弟的梦向权背了一袋一时用不着的麦糠来到梦独家中,刚刚放下,却一脚踩到一只老鼠,他吓一跳并且真的跳起来,接着,他胆战心惊地听到几只老鼠在床底下打架。这座屋子,简直快成老鼠窝了,老鼠居然不怕人,是不是有的硕鼠快成精了哩?——他却丝毫没有检点过他和梦向财的行为,把这屋子弄成杂货铺,岂能不把老鼠招来当成家?天呀,这定是梦独的阴魂使了什么损招儿招来了一群群老鼠,故意来腌臜俺哩。他将所遇所想也跟自己的女人说了,女人在他的手腕上缠了根红布条,说,用这招能防鬼。
然而,梦向财和梦向权却愈加地惶惶不可终日起来。不知怎么的,梦独活着的时候还好,他们还不觉得,自打梦独死后,他们曾对梦独做过的亏心事竟然常常一桩桩一件件地浮上心头,魔影似地纠缠不去,弄得他们不时做起恶梦来,梦向权在一次恶梦醒来后,居然屎尿失禁屙得满床,屎臭尿臭混着脚臭屁臭狐臭臭气满屋,她的女人见状顺手抄起床头边的一把笤帚,狠狠给了他几疙瘩才把他真正打醒。女人问他:
“怎么了,发魔怔啦?”
“俺看见了梦独。”梦向权说。
“你是看见了梦独的魂吧?”
梦向权说:“俺是真的看见了梦独的魂哩。”
第二天早晨,女人在路边烧了几刀火纸,又见梦向权不再提夜里的事儿了,那魇像是没了,心里方才安慰了些。
他们几乎不敢接近梦独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