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一天,苟怀蕉做出了一个令世人谈之色变的决定,她不嫁任何一个活着的男人了,她要嫁给死了的梦独,她要为他戴孝守寡。
当苟怀蕉将这一惊世骇俗的决定慢悠悠地告诉瞎眼老母时,苟娘居然一点儿没表现出惊诧来。苟娘点点头,说:“俺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你怎么知道?”苟怀蕉问。
“俺怎么不知道?俺早就算出来了。”苟娘似真似假地说。
“算出来了,为什么不告诉俺?”
“早告诉你,那就是俺的错了。”
苟怀蕉说:“那这就是俺的命,俺没做错什么。”
“你没有错,错的是梦独,是他没有福气消受你。”
苟娘接受了苟怀蕉的决意,但苟怀蕉的姐姐们及双胞胎哥哥苟怀砣,五个人却有的同意有的反对。但反对者自知反对无效,于是也就只好同意并且支持苟怀蕉了。
端阳节过后,又过了十天,中毒日到了。梦家湾的一些人在村街上的小卖部里拉闲呱儿,拉着拉着,拉呱的话题很自然地扯到了梦独身上。
并非人们牵挂梦独,而是死了的梦独又惹出事儿来了。
时光是抹平各种伤痕和淡化人间记忆的最好药剂。梦独死了,他所引起的轰动效应还是持续了好一阵子,但是时光不饶人,时光里最日常的生活更不饶人,梦家湾人亦是如此,他们忙着吃喝拉撒,忙着说人闲话忙着吵架忙着干活忙着挣钱忙着做爱忙着生儿育女忙着各种各样可忙可不忙的事体,所以,人们的头脑还是开始渐渐淡忘起梦独来,梦独在时光与日常面前显得不再重要了。
倘如此下去的话,也许,天长日久的,梦独真的就被梦家湾人给淡忘掉了,尽管他曾经是那么的声名显赫与狼籍。
然而,梦独终竟还是梦独,哪怕他在梦家湾人和苟家宅子村一带人的眼里心里已经死去,但他若不兴风作浪,他就不是梦独了。
正当人们开始了淡忘他的节奏时,梦独却适时地拉回了人们对他的各种记忆。
有关梦独如何兴风作浪的传说是与他家仅一墙之隔的邻居传扬起来的,邻居家的女主人说,近些日子,她和她男人隔三岔五会在夜里听到隔壁梦独家有人在念书,说的不是中国话,是外国话,那声音和腔调,像极了梦独,可是,梦独家哪有人哩,虽然梦向财和梦向权把一些用不着又舍不得扔的东西放在那里,可那里除了老鼠,哪有个活物件呀?有一夜,她的男人到院子里小解,抬头一看,看到梦独家院子的上空,低低地飞着个穿白色长衣的年轻人,飞得很慢,像是在风中飘来荡去。她男人说,那年轻人,像极了梦独。她男人问,你是人还是鬼?那年轻人却飘走了。她男人吓得忘了撒尿,在平坦的地上绊了一跤,摔破了额头,魔怔了大半天,她去梦张婆那里请了一张符,烧成灰和入水中让她男人喝下去,可是没用,魂是还过来了,就是时不时地犯魔怔。末了,女人很肯定地说,梦独家在闹鬼。
庄上有见多识广的人对梦独家闹鬼却并不觉得意外,他们认为,在三间不大的房子里,上吊的上吊,喝药的喝药,跳井的跳井,接二连三地死了三个人——梦独虽是在鬼井里死的,可却是那栋房子的小主人吧——想想瘆人得很哩,能不闹鬼吗?特别是梦独,活着就不让人省心,死了,也不可能就会成为一个安分守己的鬼。
听人这么一说,邻居几乎想搬家了,可是,建新房子,得请书记还有村主任审批宅基地,还要花钱,盖座房子不容易哩。
偏偏,五毒俱全的中毒日到了,一些人便会常常来到小卖部,聚一聚,火气要旺一些哩,也有人买上二两老烧酒,就几个花生米,边喝边聊梦独。
有上了年纪的人想起了二十四年前的中毒日,于是说起那天的情形,再于是勾起了不少略有年纪的人的记忆,他们谈说起来,让一些小字辈们听得津津有味儿。
“那一天真是风雨大作哩,电闪雷鸣的,俺梦家湾人可是从来,哪怕是到了现在,也没有见过那个阵式。”
“可不是吗?雷公爷还劈断了咱庄上的神树千岁灵柏,几根树枝断了,往外流血哩。”
“啊——,连树也流血?”有后生问。
“那能有假?”
“唉,你说吧,那天夜里真是怪,是天象吧,怎么就有流星落下来了哩?差点儿闪瞎了俺的眼。”
“俺记着呢,那天夜里呀,听说了,是几年后梦张婆说的,她的口风儿够紧的,一直瞒着庄上人哩。那天夜里呀,毒生下来了,就是梦独。”
“真是怪哩。咱庄上的人都在看唱戏,唱的是《铡美案》,谁会想到,那陈世美唱着唱着就死在了台上哩?谁又会想到,梦独就是那个时辰生下的哩?”
“如今想起来,如今说起来,梦独就是陈世美脱生的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