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投呢……拿不准那群文学奖的评委都想要听怎样的声音。”
“写圆滑些不就好了?”
“那还是我嘛!”
刚还说着要让他瞧一眼写的文章,谈及此类话题,鹿又不大乐意地挥手驱赶。
“得得……”他无可奈何地摇头,提着便当沿着路牙离开。
“记得从这边回来!”
“忘不了!”
小林书店现在只剩下小林鹿一人。
此次倒并非父母辞故的孤儿,只是父母两人都各奔东西不知去了哪里。
母亲是受不了跟他父亲一起守着书店穷困潦倒的生活,在他尚还不能留有鲜明记忆的年龄便跑了。
父亲则是在五年前的某一天留下一封信不知所踪。
信里说是去了大西洋,还要去地中海,去欧亚与非洲碰撞的三角,用词是“总之大体就是那样一片地方。”
除了信以外什么也没留下。走时带走了所有钱和值钱的物件,只留下此栋书店和几块稻田。
这种乡下地方的书店一个月也卖不出几本书。
稻田则像他家一样借给了村里还愿种田的人家,换了一年四季不断的稻米。
他就靠着这些米生活,偶尔还有祖父旧识的老人送几篮鸡蛋或是蔬菜。
不看电视不听收音机,只埋头看书,吃水有井中打上来的山泉清水,实在到了用钱的地方,就背着书去城里吆喝着赚些钱来。
可纵使如此,每每与他谈及父亲离家的事时,雁一次也没有从他口中听到怎样的抱怨。
“总比死了的好,有朝一日还能等着我去找他。”
他总是这样说。
另外一件常提及的事是他手中迟迟没有投递出去的小说。
等小说获奖出版,就想办法卖了店里所有的书,只留一本《晚年》和一本《且听风吟》,只要稿酬到手便远走他乡。
至于为何非要留这两本书,鹿的想法他大体也晓得——那是他最为欣赏的两名风格迥异的作家分别的处女作。倘若远走他乡的是一艘船,这两本书便就是沉甸甸的船锚。锚定他踏上远行的始,继而锚定未来哪天不定真能到达的终。
鹿的创作与他写出的那些东西是完全无法放在一起谈及的两种事物。要是以业内的评判标准来下定义,他写出来的东西只不过是“勉强能称作是小说”的娱乐刊物;鹿的小说则毫无异议地足以称之为文学。
因而即使把他与鹿放在一起作比,也断然没有他先行一步的说法。
相反而是现在都还没投出稿件的鹿,已经先他一步走了很远。
穿过稻田,走进山林,明亮的晨光霎时间消失在了视野中,光线陡然昏暗,深处断断续续刮来残留着夜色的冷风。
林叶稀疏的路段,朝阳穿过隙间投下一道道光柱,在雾气的晕染下熠熠生辉。
雁一边沿着石块铺就的小道前行,一边用眼睛四处搜寻,捡来一根砍柴人落下的粗枝,当作登山杖拄在手中。
顺带着扶上树干,喘一口气,把身形消瘦的鹿抛去一边,回想起花咲的声音。
那样清越的一声呼唤,好似就应该是在这样的山林间传来的,现在想起仍然能在他的耳边响起阵阵回声。
继而想起的是那眼睛,那分外洁净的脸颊。
不可遏止地去想倘若少女是站在这样的林间,清越地朝他传来一声呼唤,该是有多漂亮。
恍惚间甚至给他这样一种理所应当的错觉——那间两面通风的病房全是假的,花咲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样的山林间唤了他的名。
俏生生地站在熠熠生辉的光柱中,等着他走到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