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说话的正是侯永康的父亲,侯卫军。现在,他突然停下,仿佛一下子忘了刚才说到什么地方了,用有些陌生的目光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他的儿子,仿佛已经有很多年没见过他了。
侯卫军的脸很红,额头上的青筋很明显,他的酒量不行,就算是啤酒,半瓶乌苏下肚,整个脸都会红得厉害,额角的青筋也会暴起。现在他已经喝了快整整一瓶,从那张枣红的脸和微微摇晃着的脑袋能看出已经多少有些醉意了,在侯永康进来之前,他正在说自己去甘肃天水干活的经历,当然,最后活是没有干成,要不也不会这么早就回来了。
“长高了……长高了,”侯卫军眯着眼睛,直瞅着儿子说,“好,好。”
他瞅着自己的儿子,加上他说的话,仿佛已经最少三年没见到儿子了,不过他们其实也就分别了不到三个月而已。也许是最近发生的事太多,时间仿佛拥有了某种奇妙的厚度,让他们都觉得似乎已经过去了太久,甚至多少有些生分了。
“妈妈,我去里屋,一会儿再出来吃饭。”侯永康走近说。
在他们家里,也许在几乎所有的农村家庭,都流传着老一代的各种规矩,而这也是其中一条。侯永康记得从小时候记事起,每逢客人来家里吃饭,即便是像自己的大伯这样最亲的客人,也要遵守规矩,女人和孩子不能上桌吃饭,往往都是拨出一点儿饭菜,在里屋悄悄吃,不能打扰客人们喝酒谈话。
虽然他认为那完全是封建时代留下的那些陈腐的重男轻女的老一套,就是所谓男性和长者为尊,而他完全对此不屑一顾。不过,为了避免无故生事端,引起客人和父母的不快,他看到家里有客人后,几乎是本能地朝里屋走。
“坐吧,坐下吃饭吧,永康。”侯卫军说,仍带着醉意,脸由于喝酒整个通红,他伸手招呼儿子。
侯永康有些犹豫,他站在原地,用审视的目光从左往右扫过大伯、父亲和母亲。
“坐吧,永康,没事儿,都不是外人,”范秀玲说,显然是看出他有些拘束,“还没吃饭吧,吃吧!”说着,她把一把破旧的木凳拉到低矮的餐桌旁,拍拍凳面,示意儿子坐下。
侯永康把书包卸下,放在靠墙的破旧沙发上,走到餐桌边坐下。
“你爹在外边儿没干上活,前两天说是去天水干大活,今天可就回来了,刚才正跟我和你大伯说这事儿呢!”范秀玲笑着说。
“不是没干活,是去天水……天水没干上活!”侯卫军显然已经喝醉,他急忙解释,但突然低下头,有些窘迫。
“行行行,去天水没干上大活,”范秀玲说,她并不因为丈夫没干上活和没挣到钱感到难过,而是用一种轻松闲聊的语气说的这话,仿佛在逗侯卫军开心,“那你跟我们呗,有啥大活?又为啥没干上?”
侯卫军确实刚到家不久。到家后范秀玲已经做好饭菜,还去街里买了调好的猪耳朵、凉菜和啤酒,还请来了住在大门口两间小房里的侯参军,说是侯卫军回家了,请大哥一起在家里吃个饭。这会儿,他们已经过了吃饭菜的阶段,进入喝酒闲聊的时候了,在侯永康进门前,侯卫军正讲到他这次去天水“干大活”的经历,只开了个头。
平时,侯卫军并不会大谈自己的经历,他也属于那种沉默寡言,不善交际的人,不过也同大多数人一样,喝醉之后就会大谈自己的某个经历,而且就连平时最不善言辞的人,那时候讲起故事来也能绘声绘色,把故事讲得活灵活现、扣人心弦。侯永康不禁心想,也许所有人,天生就具备讲故事的所有才能,而所谓的作家、小说家不过是发现了这项才能,就像小马驹发现自己能跑得很快一样。
“四天……不,是五天前,”侯卫军伸出四个指头,表示他对自己接下来要讲的事有绝对的权威,“甘肃老刘给我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