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又是何苦呢?”侯永康突然低声说,没有转头看着胡俊华而是看向大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但明显可以体会到他有些不悦,“你之前不也说过吗?‘生命那么珍贵、那么短暂’的话,那你为什么又要做出这种事,要去‘了结一切’呢!”
胡俊华先是扭过头用红褐色的眸子凝望着他,一阵若有所思地沉默,但她并没有在想任何事,她立刻就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那都是她早已想得明明白白甚至已经有些无聊的问题了。过了一会儿,等侯永康将脑袋转过来之后,她才开口。
“因为她落水了。”她回答的很简单,随后闭紧双唇,不再作声。
侯永康仿佛能理解一部分,但没法理解地很透彻,于是像往常遇到让他费解的问题那样,立刻追问,“所以呢?为什么不拼尽全力向上浮动,向着岸边……”
“她尝试过,可挣扎的越厉害就陷得越深。”她突然打断侯永康的话,但仍显得很平静,仿佛是在说另一个跟她毫不相关的人的故事,她继续说,“仿佛从她的生命一开始,就是一个设计好的圈套,一步步把她推向没法从中逃离的、泛着腐臭味的死水潭。‘再游快点儿!把水花溅得更高!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岸上的人欢快地嚎叫,最开始只是几个人,她认得她们的脸庞,就是她们把她推下水潭,还挥舞着双臂朝里面扔石头。之后,让人惊讶的是,竟有更多人开始在一旁饶有兴致地袖手旁观。他们把双手抱在胸前,微微抬起下巴,眯起双眼,仿佛在远眺几十千米之外的形状奇特的群山。等她终于没有挣扎的力气,缓缓沉入水中之后,所有人便像看完马戏团的小丑表演扔小球的绝技之后那样,有的感到索然无味,有的竟感到心满意足,甚至已经开始快步小跑着、瞪大眼睛寻找下一个手持小球的小丑,如果可以,他们甚至还要生造出一个来,不惜摧毁另一个人的最后一缕并不温暖的阳光。”
“可她仍活下来了。”
“是,是啊!她活下来了,好不容易。原来泛着腐臭的死水最后化为更粘稠的泥沼,如果努力站起来,那泥沼并不足以淹没一个人,只是同样,泛着更刺鼻的、几乎让人窒息的腐臭,让人察觉不到这任何生的气息。‘很好,也许这可以算作陆地吧,跟水里比起来。’她这么想。可是即使完全从水中出来后,那种窒息的感觉仍停留在胸膛,仿佛沉重的死水在她的身体里不断翻涌。她忘记了怎么在陆地上行走、前进。已经不是别人要毁灭她,而是她自己要把自己给毁灭了。她没有任何办法和其他人相处,仿佛其他所有人都乘着插满彩色旗帜的轮船朝太阳升起的方向驶去,而她却被困在一个死气沉沉的孤岛上。她不敢再朝人们招手,同样也没有人,没有任何一个人向她招手,想要把她带离孤岛……”
她说到这儿,突然顿住,从手臂开始产生的轻微颤动很快掠过全身,但又像之前那次一样很快便悄然退去。等身体的轻微颤动完全退去后,她再次用红褐色的眼眸静静地凝望着身旁的人,轻轻地、几乎让人无法察觉地说,“你是第一个,第一个朝我招手,奋力地、拼命地招手的人……”
侯永康扭过头,沉默地、静静地盯着她那对红褐色的眸子,那眸子中的液体扭动、旋转成一种不可思议的图案,脆弱得仿佛在每一个下一瞬间都会彻底分崩离析,成为无法再用任何方法捕捉到的碎片和粉尘,随着空中气体的律动逸散得更遥远。
“那么,继续前进吧,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侯永康简单地说了这么一句。
“嗯,从今往后,我要努力地、拼尽全力地朝前走,即使因为害怕而紧闭双眼。”她说完后莞尔一笑,毫无血色的苍白面颊重又恢复淡淡的绯红色的生气。
“你不问我之前发生了什么吗?你不想知道?”她突然问,脸上的神情与之前相比好了很多。
“如果你不愿意说,我也不必问。”
“唔……也许下次吧。”她轻声说,随即又轻轻扬起眉毛,歪着脑袋,仿佛很得意地说,“你知道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吗?或者说,人为什么要活着,而不是立刻给自己来个痛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