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36 逐渐积攒的愤怒(1 / 2)在泥沼首页

那件事之后,就是侯永康莫名其妙地跟胡俊华一路上厕所,并在路上说了些同样莫名其妙但对他而言仿佛意义深刻的话,至少他觉得之前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她确实一直都在吃力地、并不情愿地伪装成对任何人都和善温柔的奇怪模样,至少对他而言,很不自然,可以说是奇怪的。侯永康觉得他和胡俊华之间很难再回到之前那种超越普通的关系了。

“大概不会再有任何一起哪怕几秒钟敞开心扉说话的机会了,毕竟如果我在她的境地,根本想不到还有什么好说的。”他想,“甚至恐怕想要回到之前那种普通的同学关系可能都有些困难,这是显而易见的,可以说是必然的,对,是必然的。”

至少对他而言,怎么也没法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面对一个曾近距离窥探自己一直竭力遮掩起来的伤口的人,多少会有些难以忍受,每次看见就会像再次用坚硬的指尖轻轻触碰那块永远不会痊愈的伤疤那样难受,所以他并不要求她仍像之前那样待他,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如果她待我不像往常那样,我也不能怪她。”他默默告诉自己。

但实际上,胡俊华仍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用那种对所有人都一律温柔的神情对待他。可这倒是让他觉得更加难受,仿佛她已经决心将所有闯入她生活的人彬彬有礼地拒之门外,而由他们有意或无意的打扰造成的不便,并由此产生的所有不管是同情、怜悯还是鄙夷、歧视,她都一个人默默忍受,就像用破旧的扫帚扫起摔得粉碎的玻璃杯那样,但她并没有把剩下的边缘锋利的残渣碎片扔进门外的垃圾箱,而是自己默默保存着,很可能在某一天划伤她那瘦弱的胳膊或苍白的面颊。

“即使她的精神远比她那副瘦弱的肉体强大得多,总有一天,她也会撑不下去的,”侯永康不禁想到,“她认为自己能消化掉所有让人不快和痛苦的负面情绪,但她其实只是默默地将它们积攒在一个看起来外表光鲜的水晶瓶里,总有一天她会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那个装满罪恶和不安的瓶子摔得粉碎,而她也将被那些锋利的碎片无情地刮伤,她将流血,也将忍不住放声哭泣。”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关心这个大多数人都对她的苦难和她本人选择视而不见的女生,他不知道为什么其他人都选择视而不见,也许是他们真的没看见吧。他难以找到自己对她的那“可悲的”怜悯的根源,当然并不是由于对她的可能存在的特殊感情,就像爱开玩笑的李令辉说的那样,侯永康对此坚决否认,他甚至可以列出种种条理分明的证据,证明他只是出于一种正常的、广泛的同理和同情心,才对她格外关注。

最后,他认为他的这种几乎同之前完全相反的态度,对待他人的态度——过去,他总是对所有人熟视无睹,对他们哪怕刻骨铭心的苦难同样采取视而不见的冷漠态度——很可能同他最近进行的生命意义和价值的浅显思索有着一种隐匿但紧密的联系。

他猜想:他并未找到生命存在的意义和价值,但他始终坚信着这么一种不同于世界上所有其他动物的、堪称神奇的造物中的每一个体一定都有发挥他们最大价值的潜能,所以他重视每一个可能进化为真正的人的生命,就像重视自己的生命,才会对那些遭受着几乎能摧毁他们生命、扭曲他们灵魂的个体产生之前从未有过的近乎虔敬的怜悯。“让他们活下去,至少让她活下去吧!”他心里的一个厚重的声音仿佛不断对他诉说,发出震耳、悠长的回响。

尽管在那之后,过了一段风平浪静的时期。但他那种无法抹除和掩盖的怜悯同胡俊华仅仅要求的冷眼旁观几乎针锋相对,所以在不远的某一天将在所难免地爆发一场同时摇撼这两个年轻人都自认为早已成熟的内心的冲突。

不过自那之后,他们之间的对话居然至少在内容上丰富了不少——这是侯永康完全没有料想到的,不再仅限于每天早上例行的问好,有时还会像朋友那样谈论一下某个老师的奇怪穿着,或是生物老师讲课时刻意掩饰的、不自然的方言,就像真正的同桌兼朋友会做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