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经过侯永康的观察,发现他的同桌确实几乎不吃午饭,每次李刚亮大声喊他的名字(李刚亮为了方便,现在每次只大喊一声“侯永康!”)后,胡俊华就仿佛听到口令一般趴在桌子上,几乎把脑袋埋进瘦弱的臂弯里。他不知道她是在睡觉还是在想一些事情,而她究竟在想什么,他也一无所知,就他的身份而言,这也是最好的状态了,他确实害怕再前进一步,那很可能会成为后来一发不可收拾的关系的第一步,所以他努力做到并不多问,也竭力让自己不想知道更多。
但侯永康的心中仍弥留着更年少时代的善良和怜悯的天性,不知为何,当他看到胡俊华用那副对她而言并不自然也不合适的神情,仿佛怜悯并深爱着世上一切地不经意间看向他的时候,他总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冲动,若不是极力克制,他很可能会一把抱住那个瘦小、柔弱的姑娘,甚至可能发自内心地亲吻她那仿佛早已承受了不应承受的所有痛苦的、极力掩藏起内心不断涌起的无助的脸颊。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但他突然觉得所有这些偶然发生的事件:从他们的相遇、军训时的插曲、到仿佛命中注定地成为同桌,都是为了让他更接近这个神秘的女孩所做的精巧铺垫。是的,他确实越来越相信这一点。他知道这是一个极端自负又无比荒谬的想法,但就是无法摆脱这个有些可笑的想法,并因此而陷入对他而言逐渐变得有些痛苦的折磨和思想斗争之中。
他试图为自己的这种特别关注和仿佛为她一个人紧绷着一根丝线的敏感寻找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一开始他简单地尝试说服自己:这只是每一个正常同桌都会产生的关系,不论跟谁成为同桌,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后,只要不是那种罕见的一触即发的矛盾和冲突,大多都会或多或少地关心对方一点,相比对其他同学。
但后来,不管是就他个人的观察,还是从李刚亮和李令辉口中得知的情况而言,正常的同桌关系确实可能因为长时间的相处多出一些合情合理但适度的关心,但没有一个会像他这样细腻敏感,仿佛要跟她一同呼吸一样。
另外,他确实有一种极力想要帮助她的冲动,但他并不知道更多关于胡俊华的身世和不为人知的过往。“怎么就能断定她一定有着凄惨的经历和过去呢?”他问自己,没法得到答案。但每当他看到她那伪装出的不自然的温柔神情,还有使她几乎难以握住手中并不沉重的笔,由手臂扩散至整个身体的颤抖时,就已经感到一股难以自持的悲伤和想要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最终,他决定尝试更进一步的了解这个对他而言几乎可以说有些奇妙的同桌。
他几乎没怎么跟胡俊华说过话,这一个多月以来,顶多就是早上见面时那种大概所有人都会问候的一声好。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在表面上他们显得越疏远,在某种程度上他们的距离就离得越近,仿佛那些所有之前默默积攒起来的更近的距离会在某一个瞬间爆发,最终引发让他难以招架的某种事件。
这天中午,吃完饭后,侯永康早早地回到教室。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到胡俊华仍用平常那种姿势,两只细瘦的胳膊叠在一起,脑袋压在细瘦的小臂上,金色发梢的头发散落在右肩旁,她仿佛刻意把整张脸都用力埋在手臂中,不让任何人看到她脸上并不像平常那样轻松、温柔的神情。
她可能睡着了,也可能只是在装睡,侯永康无从判断。他转过身,仔细地观察她,看着她那随着呼吸轻微起伏的脊背,不时轻轻挪动一下、调整位置的细瘦手臂,还有随着这一切轻轻摇曳着的金黄色的发丝,他竟一时看入了迷,忘了自己本来要做什么。
“侯永康,侯永康。”侯永康听见逐渐变得清晰的轻柔嗓音,不禁浑身微微一颤,仿佛刚从沉眠中醒来,他用力挤了一下双眼,轻轻摇了摇脑袋,看到胡俊华金色的发梢,然后是她偏白色的、几乎失去血色的、透着浅浅的素净的米黄色的柔嫩皮肤,她那双仿佛在甜美地微笑着的双眼,还有那微微撅起的、有些干的小嘴。
“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她用那种惯常的轻柔语气说,她跟任何人都这么说话,尤其在跟身为她同桌的侯永康说话时更是如此,虽然他们确实并不经常说话,这也让她的这些话语显得更有一种难以察觉的吸引力,虽然她自己并不想得到这样的结果。
“呃……没有,”侯永康又摇了摇脑袋,转过身坐直身子,又侧过头默默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凝望了胡俊华漫长的几秒钟,随后终于觉得自己已经平静下来了,说,“你有什么事儿吗?”
“是的,”胡俊华嫣然一笑,微微低下头,说,“其实,我想出去上个厕所,你能让一下吗?”
侯永康坐在靠过道的外侧,他要起身站在一旁,胡俊华才能离开座位出去。
“哦,不好意思,”侯永康赶忙起身,他记得自己之前好像要说什么来着,但一下子忘了,而且又仿佛被某种魔鬼控制了一般,说出来完全不像是自己会说的话,他说,“我跟你一起去吧。”说完后他和胡俊华同时涨红了脸,他猛然用左手手掌用力拍了一下额头,现出非常懊悔的神情,他确实非常懊悔,“不是,我的意思是,我……”
“那走吧,一起。”胡俊华脸颊仍微微泛红,让她原本毫无血色的脸充满难得的生命力。
他们就这么莫名其妙地一起走出教室。教学楼没有学生卫生间,只是一楼有一个很小的教师专用卫生间,禁止学生进入。学生上厕所都要去校园东南角的大厕所,边上有一个面积很小的花园,但其实没种多少花,到那儿要出了教学楼再走大约80米。
他们在几个好事的同学的尖利目光和明显起哄的唏嘘声中走出教室,下楼梯,走出教学楼正门。直到出了教学楼,沉默着走了将近一半路程,胡俊华才看了一眼侯永康,微微眯起非常浅的褐色眼睛,说,“你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还是你今天有些不舒服,我看你脸色不太好。”说着,她又微微向前贴近,仿佛凝视一件玻璃水晶球一样凝视他的双眼。
“不是,我是……”侯永康突然想不起他今天决定好要做的事,他往后退了一下,保持着精准的一臂距离,继续朝前走,胡俊华也继续走。刚走了两步他又想起来他要做什么,对,他要了解一些关于这个奇怪的同桌的更多情况,“呃,是的,我确实有些话想问你。”
“那就问吧,我们可是同桌呐。”她又用那种温柔的神情莞尔一笑,仿佛一眼就能看透所有人心中的苦恼并神奇地让他们稍微觉得放松。
“对,我们可是同桌呢,”侯永康这句话声音很小,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他终于鼓起勇气,望了一眼胡俊华,但说出的话又完全不是自己想问的,仿佛终于决定下水的小鸭子最后只是用稚嫩的脚掌触碰了一下水面,试一试温度,“你知道我跟李令辉还有李刚亮曾经议论过你?”
“是吗?我有什么好议论的?”她侧过脸看了看侯永康,说,“那么,你们都说了什么呢?”
“我们感觉你有些奇怪……”侯永康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说出来这句话,如果经过哪怕一点儿思考,他也不可能说出这句话,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回事,突然变得这么紧张,甚至比单独去找白桦谈话的时候还要窘迫。
“那么,究竟哪儿奇怪呢?”
“不是,其实我们是说……唉,也不是。”侯永康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