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庐生抬手打断:“你这一路过来劳筋苦骨的,如今既到家了,就多歇息着调养调养身体,更不必再像从前在外那般事事亲为,有什么尽管吩咐下人去做就是了。”
在他严厉的目光之下,之露白更如打了霜似的蔫了几分,只点了头道:“知道了。”
之庐生满意地捻了捻胡子,神色温和了几分,又问道:“对了,方才你说住的是哪个店来着?”
“小眠馆。”
到了晚间,之家上下齐聚一堂。
席上酒醇肉香,之露白多想畅畅快快地吃喝一通,可见旁人都节制且有礼,她也不由得局促起来,那双筷子仿佛也有了自己的想法,任凭她如何操控都夹不起肉来。
之庐生显然是对此间情景十分之欣慰,不禁叹道:“若母亲还在,看到咱们这一大家子人其乐融融,定也甚感欣慰。”
旁人都自顾自地吃喝,只有林月桂捧场道:“阿郎说得是,老夫人最喜热闹,若她在,也一定会很高兴的。”
奚月容听罢不由冷笑:“说得好像你认得她似的。”
林月桂也不气,只娇笑道:“奴虽没能有幸服侍过老夫人,可也常听郎君提起,是个最为和善慈祥的老人家,奴可不像有的人,不懂得尊卑孝道,成天就会给人找不快。”
“你!你说什么?”奚月容登时气到语塞,她万万没料到之庐生竟连自己过去婆媳不睦的事都会同林月桂讲。
“奴说的,大娘子都听到了。”林月桂仍笑着,只是那笑里又多了几分挑衅。
奚月容拍案:“你说谁不懂得尊卑?”
之庐生见状,忙打圆场道:“好了月容,今天是为了庆祝露白回家来了,多好的事,就不要在这吵闹了。”
奚月容“哼”地一声别过脸去,眼角隐有恸意,一旁的之岁臻见状,又不敢劝,只能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席间伺候的婢子们脸上都是淡淡的,甚至是连个眼神都懒得交换,似乎对于今天这样的交战已是司空见惯,而落败方往往也都是府里的正房娘子。
置身于如此诡异的氛围之中,叫之露白更加食之无味,只胡乱吃了几口,便搁下筷子,开始魂游天外。
赵氏搭话道:“听闻娘子四岁便离家修行,算下来,到如今已有二十余年?”说话的时候,也是笑吟吟的。
之露白拘谨道:“不过寻得一清净处浑噩度日罢了,不敢妄称什么修行。”
“若参佛悟道也叫浑噩度日,那像奴这般人要如何自处呢?”赵氏抿了口茶,又问道:“听说娘子的修行处在昆仑?”
之露白意外:“你知道昆仑?”
“还真是?”赵氏有些惊讶,又道:“从前只在那怪力乱神的传记中听得这地方,还以为是世人杜撰出的仙山。”
之露白笑了一下道:“山本无名,确是世人撰取不假。”
“娘子还真是个妙人。”赵氏再次笑起来。
“哪里。”
之庐生素来好酒,今日又是难得开心,故喝得有些收不住了,醉意渐浓,忽拍案大喝一声。
众人皆是一惊,见他手指着之岁臻的方向唤了一句“露白”。
之岁臻咳嗽了一声,忙提醒道:“父亲,阿姐在那边呢。”
“哦对对。”之庐生吃吃笑起来,又朝这边看了过来,舌头打结道:“那个什么……西边院子已、已经收拾出来了,你、你可以住过去了,再、再有什么缺的,就同月——你母亲说……知、知道了吗?”
在众人的目光下,之露白尴尬地点了点头。
可之庐生喝得醉眼迷蒙,哪能看得清,便提高了嗓门:“嗯?”
之露白只得硬着头皮大声回了句“知道了”。
之庐生“嘿嘿”笑了两声:“往后咱们一家人,和和睦睦地过日子,岂不美哉!”
众人附和,而之露白心里想的却是她那浑噩度日的清净处。
待到散了席,之岁臻由和玉搀扶着回去,之露白也在赵氏的指引下去了新住处,留下奚月容和林月桂二人还在争抢那个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之庐生。
小莓早早等在西院,一听到动静,连忙迎了过来。
将这院子细细打量下来,之露白只觉得干净幽静,进到房中,一应陈设琳琅满目。
小莓道:“罗管事叫人把娘子的行李都叫取过来了,娘子可要看看少没少些什么?”
“好。”
之露白将行李查看一番,唯独少了那枚小镜,她一直是贴身带着的,大抵是睡觉的时候滑落出去了也不一定。
那边小莓已经放好了热水,之露白便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许是过于安逸,竟在水里打起了盹。
梦中她再次陷于那没有边际的水泽,身体沉重,灵台混沌,仿佛已在溺死的边缘,惊醒时耳畔还有清晰的汩汩声。
银色月光透过薄纱泻进来,残留的几分水温也很快消散,之露白轻叹了一口气,起身穿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