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平康七年,冬月廿二,冲煞日,多事不宜。
阴色里的天机城,王寒坐在天顺街头的酒摊中,即便支起布棚遮掩,也有细雪飘散在他的发丝上。
“喝了这碗酒,就替我杀个人如何?”
木桌上,倒满美酒的灰色瓷碗端在了少年王寒面前。
说话之人,约莫中年一身麻布,肩披破棉外衣,面容沧桑双手冻疮。
“我不缺钱,只要有我想要的消息,别说一个,十个百个我也肯。”
“那帮修仙求道之人的消息,凡人们谁敢打听,不过我还是听到些传闻,那帮仙师收弟子,或许都是拿做炼丹的药引子。”男人身子前仰语气悄摸地说着。
王寒慵懒的神情骤变,语气略带威胁的说道:“你要我杀的张家财主,是龙王神教二等教徒,不怕我告发?”
男人急忙掏出一个布袋子打开给王寒看,里面是白花花的银两:“这是我们村三十来人找烂账华借的,整整二十两,没人会跟钱过不去吧。”
“你是怎么有信心跟张财主比谁出钱多?”
“都知道你厌烦龙王神教,还跟天机城所有的财主豪绅有些过节,不怕你会告发。”
“一个杂毛畜生建立的破教谁不厌恶,不过烂账华也没什么人性,就算我杀了张财主,不怕日后烂账华成了你们的地主?”
“不打紧,大不了再借一次请你除掉烂账华。”
“.......”王寒眯起了眼,嘴角微微下扬,表情仿佛在问候对方的祖宗。
果然,这帮被压迫久的人,心狠起来不比那帮豪绅差,王寒明白,要是真拿钱办事,便是两者斗争的兵刃,要为了钱而被利用,便是自寻麻烦。
“我是只替受欺压的百姓出头,但我不是滥好人,更不是傻子,天机城九成干脏活的都是烂账华的人,我不会为你滩这趟浑水的。”
见男人还想开口说什么,王寒连忙伸手制止,不耐烦地让男人快些滚,别给他再添麻烦。
男人叹了口气,没有埋怨,喝光酒后,放下几文钱拖着身子一瘸一拐地离开。
惆怅间,男人完全远离了王寒的视线,他的目光看向了远处缓缓逼近的厚重黑云。
天地本就墨黑,这风雪一来,许多看不见的地方更加黯淡无光了。
“无耻玄冬,十五年前,冻我母旧疾复发而亡,后害我与雅姐姐分离,总有天让你这龙王死在百姓面前,将其分而食之。”想到这,王寒心中涌起了悲愤。
“哪有什么龙灾,还不是妖孽作祟,人心祸乱。”
倏忽间,王寒发现一袭白衣青年坐在了身旁,他内心不免惊讶,自己竟然没察觉到青年何时接近。
仔细打量此人,细长脸,薄情唇,狭长目,眼尾上扬长发飘飘,两鬓泛白轻附在脸颊,好一狐媚面相之人。
不过他始终微闭眼皮,一只手摸着桌面,另只手从身旁囊箧内掏出空玉碗端放在王寒面前,原来是位眼瞎的文士。
“你也是请我喝酒的?”顿了顿,王寒脸色严肃地问道。
“不是,我是来向你讨口酒的。”青年说着砸巴了下嘴,似乎馋酒了。
“哦?凭什么?”
“我知道你的命格,小兄弟,一碗酒换你一命,可划得来?”
听闻此话,气氛凝重,王寒条件反射般抓住桌沿准备推向对方。
“你是何人派来的?龙王神教?”
青年轻笑,摇摇头,语气轻浮说道:“一群沽名钓誉之辈,还妄称神教,我只是算出小兄弟活不过今日,特来相助。”
“为什么帮我?”王寒眼眸轻佻,饶有兴趣的看着青年。
“我本就看不见,冬至一来,更是寸步难行,我帮你了,让你活过今日,那玄冬龙王也就活不成,到时候龙灾没了,我也好继续赶路。”
瞎眼疯子故弄玄虚,王寒只觉好笑,白眼道:“你这种江湖术士我见多了,无非是想骗些钱财好过冬吧,恕不奉陪。”
王寒不想再跟这信口雌黄的青年浪费时间,而且来历不明不宜久谈,于是起身要走。
听到凳子挪动,青年眼皮睁开朝着王寒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说道:“小兄弟,若是离去,到时候可不是一碗酒的代价了。”
王寒未搭话,目光死死盯向青年,发现他瞳色发白浑浊却有神。
未听到王寒说话,青年拂袖扫过桌面,玉碗不见了踪迹,但他还坐在远处,听着王寒逐渐远离。
依稀的行人在风雪中加快步伐赶路,整个街道除了不远处自家铁匠铺还有锻造铁器的声音外,再无任何动静。
望着眼前三层瓦房,屋内中央的熔炉旁,几位学徒正在父亲王长安的指导下进行锻造收尾工作。
自从父亲寻矿脉归来后,王寒的家境越来越好,许多未见过的亲戚也开始逐渐联络起来,那几位便是族内从未见过的堂兄弟。
看着父亲憨厚的脸上总是隐约有被往事所困的愁容,王寒深深吸口气叹息起来。
叹息声吸引了王长安,看到王寒回来,他走上前去不耐其烦地唠叨起来:“在外面闯荡几年回来,怎么就学会四处鬼混,有这时间在铺里学学手艺,日后也好接我的生意。”
王寒坐了下来喝了口热茶,沉吟道:“没兴趣”
王长安倒也不生气,反而憨厚笑了起来:“这两天,赵神医托人说媒,让你跟他闺女赵琇碰碰婚面,你俩又是青梅竹马,干脆就同意了吧?”
王寒差点呛住,他咽了咽茶水,急促道:“不行不行,我一直拿她当妹妹的,真要娶,你还不如让江叔说媒撮合我和江都督的女儿江颜琅呢。”
提谈到这位江家千金,王寒不自觉地心里一甜,
雅姐姐还在时,就时常带他跟江颜琅和赵琇玩闹,后来雅姐姐走了,三人依旧玩在一起,虽没少被江颜琅揍哭,不过正所谓打是亲。
三人随着年龄增长逐渐见面少了,赵琇是家人出于男女有别不让见面,而江颜琅是完全因为父亲江敦瞧不起王寒这个混小子。
王长安轻叹道:“我知道你喜欢她,但是你们不门当户对,我们就是普通老百姓,平平淡淡过一辈子就是最大的福气了。”
“哎!爹,我怎么就不能娶了,别看江敦那老家伙现在成了都督,万一哪天小爷找回了雅姐姐还修了仙,他一介凡人定会求我娶他女儿的。”王寒越说越起劲,好像真能修道成仙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