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当人子,胆大包天,竟然敢做出此等祸害事儿,就不怕老天爷发怒,打雷劈死你?”
一声怒喝冲破重重封锁,自猪圈外升起又降落,脚下传来的阵阵沉闷敲击更是惊得耳朵嗡嗡作响。
回头望去,但见一老妪正持拐棍愤愤袭打身前土地,怒气已经弥漫脸庞,混合着溅起的泥尘,仿佛纵情飞舞的暗黑精灵,穿梭在石块罅隙,游走在墙根窟窿。
“哼,说得好听,要是放在你家就不会这般理直气壮啦,说不定早就被你放了血,抽了筋,剁碎了骨头,扔到哪个沟沟里,还要被苍蝇蚊子啄来啄去。哪像我,还给它留个全尸!”
老妪脸上来个层林尽染,烧得她顿足不能出声,气息变得难以均匀,眼里的火花啪啪怒放,众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唯恐她倏然抽筋,仰面倒地,口吐白沫,送给观者一场盛大而宏伟的宴席,听取一堂唢呐吹奏鼓笙交响的经典个人秀。
“哎哟,痛死我了!该死啊,真该死!到底是哪个龟孙子偷偷把石子放在我脚下的?想害死我吃席,美得你们!老娘活到八十多,吃的盐比你走的路还多,看得人比你喝得水还多,还敢在我面前耍无赖,真有你的啊!出来,抓紧打,麻溜的……”
老妪气急败坏地说个没完没了,焦虑正在线,愤怒已飞驰,圆睁的怒目喷薄着焰火,扫向谁都感到一阵刺痛挤压穴位。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多的模样,翘着脚争抢视野的,探头探脑寻觅热点的,东张西望探寻是非的……就是没有上前安抚一把老妪,更不要说承认投掷石块儿在她脚下了。
此时,天气乍暖还寒,丝丝风流过,钻入袖子带来道道凉气,探进领口吸走缕缕温暖,阳光游冶处,几处阴影躲躲藏藏,似乎畏惧围观者的指指点点,正寻找着适宜空间。
“都说老而弥辣,可也要分清场合,认准主人。否则,适得其反,不利人也不利己的。”
“谁说不是呢,年龄大啦,不要到处乱逛,说不定什么时候遇到不干净的物件,很难说得清的!”
“本是好事到来,奈何临头一脚未落下,吵吵嚷嚷赶走了福气,这不是找罪受嘛。”
议论声此起彼伏,话里话外矛头都指向没事儿找茬的老妪,表面上为她着想,实质为何,秃头上找虱子——一目了然。
“哼,不要以为我老了,耳朵就聋得听不清你们胡诌八扯,我心里可是门儿清的……”
老妪为谁?王梓萱是也!别看她年龄一大把,身体却是倍儿棒,精神更是清明无混乱,记忆力超级牛,村里的大小事儿经别人口传到她耳里,经典点评语段就会层出不穷,不到一日便能飞到每家每户,传遍角角落落。
都说人愈老,体力愈差,精气神每况愈下,放在她身上却给人一种梦幻到极致的感觉,跟她犟嘴,谁都有一股战战兢兢想要逃躲的念头,这或许就是降维打击吧。
“奶奶,您怎么在这儿,还摔倒啦,疼不疼?”
“姥姥,咱赶紧儿回家,天冷冻着就犯不上了!”
李柯欣姐妹循着声音终于找到来源,确认是至亲后,也顾不得叹惋猪生象的凄惨结局。
此刻,她们恨不得肋下生出翅膀,驮着老人快快回家,结束这趟寻宝之旅,好好检查一番身子骨是否一切安好。
“你们这俩死妮子,别拽我呀,我又不是不能走,真是的!”
李柯欣奶奶啰里啰嗦的话音由近及远,渐渐消失在街的尽头。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一句话道尽生命常态。老人王梓萱自从归来后,被孙女一番安慰,恼火慢慢消散在额头尖端,愤慨缓缓淹没在舌底淤滩,猪象降生议题亦是走下论坛高处,哪里来全部哪里去了。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王梓萱一病不起,这可急坏了俩孙女,愁煞了儿女们,焦虑不安早已爬满心头,唇角端,鼻尖处,眼膜底,血丝拉长了战线,血泡覆盖了流滑,战战兢兢围站在床前床后,眼睛不敢眨,唯恐刹那间的微歇成了绝响,再睁眼已是冷冰冰的现实。
“一定是那头灾象带来的祸患,谁说它是福运,简直荒谬至极,哪有猪生象,全是它女良的胡扯!”
李明锡眼里冒火,恨不得将传言之人按到地上摩擦再摩擦,踩上一脚再抡一棍子。
“老二说得有理,咱就不应该让老娘赶过去看那劳什子猪象的,摔了跟头不说,还得了大病。怨我呀,早送去医院就不会遭罪了,唉!”
虽然得知了王梓萱摔倒的事实,瞧着老人精神头十足,就没太当回事;不曾料,胯部骨折还是轻的,脑部竟然引发中度震荡;雪上加霜的是,感冒病毒再次攻城略地,牢牢占据制高点,不给药方以半丝机会,甚至趁着对方分神之际,偷偷翻出城墙,制造一二起震撼双方的惨案。
王梓萱腰腿上缠着绷带,稍稍挪动分毫都会疼得呻吟不断,眼神也失去了往日的风采,嘴巴张合间微微牵出点点不满现状的情绪,却又在浑身酸痛的打击下按捺住恼忿的动作,唯留下淡淡的叹息时时环绕在床头上,爬上爬下,令人扼腕不已。
听着儿孙絮絮叨叨,犹如苍蝇们群魔乱舞,扰得王梓萱头痛愈演愈烈,竟至难以忍受的地步,气得她呼吸断断续续,愈加不畅起来。
“呼,呼呼呼!”
“你们……你们闭嘴,闭上嘴,行……行不行!?”
王梓萱躺在床上一起一伏,吓得众人一惊一乍,想上前扶一把,又怕好心办坏事,让她身体再次受到伤害,一如秋风狂卷,扫落万千枝叶,徒留下光秃秃枝干,闻之令人伤叹,望之使人惨戚。
“好,好,不说,不说!”
不知所措的李明锡连忙发出声声应和,一脸后怕和胆怯,两手交错放在身前,脚步微微挪动都得小心翼翼,唯恐惊起尘土飞扬,惹得老人脾气大发,给自己来个劈头盖脸的叱骂。
李柯欣姐妹一脸不忍之色,她们可是亲眼目睹老人如何发力口吐芬芳的,更是知晓她摔倒在地还跺脚指手责骂众人,那场面真有诸葛亮舌战江东群雄的派头,气势恢宏,锣鼓喧天,一人当关,万夫莫开,眼前画面一一划过,记忆好似不要命定格再定格。
“丫头,瞧你们眉头皱的像翻卷的老树叶,竖的纹,横的纹,都成一道道沟沟一道道弯了,笑一个,小孩子家家就要天天乐呵呵,心里不要藏着愁藏着怨的……”
“嗯嗯,奶奶,您就放一百个心吧。您好我们才好,您可别在生气啦,对身体可不好的!”
李柯欣连连允答,同时提出自己的要求,赢得王梓萱颔首不已,声声称赞自己孙女孝顺懂事,不像其他人只顾气她,毫不考虑她的切身感受,含沙射影的意味太明显,赚得李元谨兄弟不敢发出半点吭声,这就是一物降一物,隔代亲自有的招数吧。
“姥姥,还有我呢,不能只夸欣欣姐啊,小越越也是很乖很懂事,很讨您喜欢的呢!”
“好好,都好,都是我的好孙女!”
王梓萱额头纹似乎觅得东风,悄悄挪动脚步,正上下跳跃,左右摇摆,无不证实着她此刻舒心畅快的心理。
或许是高兴劲儿过高,引得她再次驾临过山车,身体一抖一抖地颤栗不停。
“咳咳——咳咳”
两颊瞬间染成一片艳红,嘴唇却是突兀变作乌黑,失去了湿润的血色,点点干枯焦裂蔓延开来,筛糠似的的身体吓得李柯欣等人心肝儿都要跳出喉咙,欲要越出口里,来个自由落体,谁也不能阻拦地坠落地面。
“不要……不要担心……呼呼……老毛病了,上了……上了年纪都会咳嗽,看……看把你们吓得,呼呼……”
一切来得太突然,惊恐已然充满整个胸膛,难以预料的情景止住了所有人的脚步,停歇了大家散乱的思维。此时,目光拧成一条线,直直牵着床榻上咳嗽不息的老人。
“走吧……走吧,让我……清静些……清静些”
王梓萱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呼吸深一次浅一次,声音带着沉重的沙哑,吐字不复先前浑厚有力,似乎稍有风吹草动便会迎来毁灭性的打击。
“怎么会这样啊,以前走路即便风里来雨里去,也是风风火火,不带丝毫停歇的;现在怎会变得浑身无力,莫非真是冲撞了神灵,碰到了鬼怪?”
魏小越怯怯地问询着,抬头时清晰可见眼里丝丝泪痕在流淌,这是怎样的一种神情啊,惊吓里有勇敢,担忧里有负责。
“一定是所谓的福象在作祟,奶奶是高寿老人,她去观望猪象本就是给那家带去福运的,没曾想反惹一身骚,他们要负全责,所有的费用都要他们掏,所有的过错都要他们担。哼,竟然敢算计奶奶,烧炸腚了,他们?!”
李柯欣气得喘气都有些困难,既有对猪象之家的仇怨愤恨,又有对奶奶病重身体的恐慌担心。
王梓萱精气神已经消耗掉七七八八,所剩的储存零零总总不过底部十之一二,病来如山倒,压倒了原本行如豹飞如鹤的老人,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莫大的悲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