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走了整整一天一夜,父亲对大后套还不太熟,他不知道,他其实走的并不远,当父亲极度劳累的时候,他停了下来。他吃着黄叔给他带的干粮,一天一夜没有喝水,父亲的喉咙难以下咽着,脖子一伸一伸,父亲想起了来大后套的路上的爷奶,想起了爷奶嘴边的黄泥、绿糊糊,想起了爷奶黄绿的脸。父亲咬了一下嘴,勒勒裤带,大踏步向村子里走去,他不想再走了,再走就离的爷奶更远了,离的俊俊也更远了。父亲还是个孩子,他不想离大妈、俊俊太远,他甚至都有些想他们了。
父亲不知道他跑到的这个地方是一个叫铁匠圪旦的地方,父亲胡创乱闯的走进一家和他家一样的低矮的土房里,土房的院子也是用大小不一的土喀拉累摞的,一破旧的木大门歪斜着,父亲推时发出吱啦的声音,父亲大声喊着:“有人没,讨碗水喝”。父亲的话和那日的话一模一样。不同的是,父亲等了很久依旧安静。父亲直接走了进去,屋门半掩着,随着又一声的“吱扭”父亲的半个身子已走了进去。屋里暗暗的,早晨刚过,太阳足足的,屋里却黝黑。不清楚现状,父亲的脚步也不敢快,他边走边喊着:“有人吗?讨口水喝”?依旧安静,父亲又向前走着,穿过正屋直接来到了后院,“叮咚叮咚”,父亲好奇,双脚加快了速度,一火炉烧的正旺,大火苗蹿满整个火塘,红艳艳的,而且凶猛着。灶火边一汗流浃背的汉子正挥舞着铁锤敲打着。父亲知道了,那汉子是铁匠。父亲又想开口,汉子说话了,但低着头,也压根就没抬过头。汉子的声音低沉且洪亮。
“干什么的”?仅是小少年的父亲还真有点儿怵,声音小了许多。
“路过,想讨口水喝”。
汉子仍没抬头:“边上的壶里,有碗”。
父亲足足饮了三大碗,父亲是真的渴坏了。父亲想走,汉子叫住了。
“从哪来”?声音粗,洪亮。
“南面”。父亲不想告诉他真实的地址,其实,父亲也不知道他以前住的地方叫什么。
“跑过来的吧?偷了地主的东西”?汉子虽低着头,但似乎看的一清二楚。
父亲抹抹嘴,深咽一口,但没说什么。
“要去哪”?汉子没有强迫父亲的意思,自顾问着。
“不知道”。父亲回答。
汉子终于抬起了头,肩上是烟袋,熟练的操作着,之后“吧嗒,吧嗒------”。他上下打量着父亲。
“十几了”?汉子磕掉了第一锅烟灰。
“十四”。父亲谎报了几个月。
汉子指指水,父亲立刻端一碗与他,汉子同样“咕嘟”着。抹抹嘴:“身板子不错,砸两锤”?汉子用下巴示意着父亲。
父亲有精神,勒勒裤腰带走到灶火旁。铁锤不轻,有些分量,父亲鼓足劲有力着,一下,一下------,铁锤砸在烧红的铸铁上发出清脆的“铛铛铛------”声。父亲一下一下砸着,直至满身汗水。父亲累且很累,比他放牛累多了,但父亲的心里却轻松着,且无比轻松。父亲大汗淋漓,但好不痛快。
父亲被铁匠收留下了。铁匠并没有强迫父亲,完全是父亲心甘情愿的。铁匠是个典型的彪形大汉,刚见时确有些让人生畏,连父亲都有些害怕:粗壮的手臂、粗壮的身板,大脑瓜,阔嘴,眉毛像寿星,粗黑且向下弯曲着,眼皮似永远塔拉着,偶尔向上提起来漏出血红,怒斥的眼珠,父亲不知道李逵鲁智深,但他的描述极度像二人的结合体。脸不用想——黑红,油亮,横肉。大脑袋上顶着稀疏的毛发,这么彪型的汉子头发却稀黄,柔软,父亲又形容:连个好哈猫儿都不如。肚子上的毛倒挺重,汉子似只有一件衣服,黄不黄、白不白、灰不灰,汗腥味十里地都能闻见,且衣扣常年敞开着,肚皮那儿虽系着一皮制围裙,但肚子上的毛经常可见。黑黑的、还很浓,被汗水浸的油光闪亮,似营养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