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亮的时候,娘下炕了。她穿上满是血渍的衣服,把我妹妹包在一件旧褂子里,默默的拿起一把锄头出了门,我也跟在后面慢慢的走。
先是村里的土路,后来进了山里爬了半天坡,到了一个满地枯枝败叶的落魄地方,根本看不出来有人走过。一路上兔子洞倒是不少,好几次都差点不小心踩进去崴住脚,刚上来的时候还跑过一只灰色的狐狸,嘴里吊着根棒骨,白森森的一截,我有点害怕了,问娘来这种吓人的地方干嘛,娘还是没有说话,走到一个小丘前站住了。我紧跟过去,那里是个陡崖,前面再没有路,站在这里转过身就能看见整个张家崖,黄褐色的是地,灰黑色的是城墙。
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周围枯成黑黄色的杂草败叶散发出阵阵的恶臭,好像有什么东西烂在了这里,隐约能看见几缕破烂的草席,有的还挂着破布片,我看着瘆人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忽然感觉脚下绊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竟然是一个人头,上面的肉不知去向,只留下了惨白的骨头,我吓得大叫一声,跑去拉娘的胳膊,想赶紧离开这儿。
谁知娘还是那个昏沉的样子,她慢慢的蹲下去,把我妹妹放在地上,居然伸手去捡那只人头,然后把它抱在怀里,随后弓着腰在草丛里寻起来,越走越远。我不知道娘怎么了,只能哭着抱起我妹,独自坐到土丘上。
不一会儿娘回来了,怀里抱了一堆阴森森的骨头。
她走到土丘旁边放下,终于说了一句话:
“正生,下来,别压着你爷爷。”
爷爷?
我想起来那个花白胡子的人,总是他用糙手抹掉我脸上的干泥点,爹从外面胡闹回来,就操着烟锅嗓子骂,每天在地里挥着锄头,直到他跪倒在爹的面前,第二天挂在一棵枣树上再也没有醒来。
原来这里就是那个荒山头。
两年前我爹气死了爷爷,把他用一块破草席包起来埋到了这里,两年后我爹又害死了妹妹,娘抱着裹着她的旧褂子又来到了这个山头。现在坟包矮了很多,几乎盖在枯草下面。爷爷没有棺材,那些草丛里的骨头和衣服,都是狐狸从里面刨出来的。
娘重新回归了沉默,她挥动锄头掘出两个新坑,一大一小,先把爷爷的白骨放进小的里面,埋好。又抱起妹妹,走到大的坑里,放下,又抱起来。
娘舍不得。
我看着她痛苦的样子,心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似的闷,我以为今后不会再是孤身一人。
娘抱着妹妹坐在坑里,静静的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慢慢的躺下了,半张脸对着天,许久都没有动静,天又要黑了。
我站在上边,山顶的风刮得呼呼响,手脚冻得冰凉,身子直打哆嗦。我冷的受不了了,就开口叫娘:
“娘,我冷。”
那声音一碰着风,立马就扯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