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义将那天的事简略说出来,以为二妮子会耻笑他,没想到她却噗嗤一笑,擦干了眼泪说:
“还有这样的女人呀?真不害臊...铭义哥哥,俺不是说你,俺是骂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哩”
铭义晓得不是骂他,但还是腾一下羞红了脸说:“女人不是好东西”。二妮子见他像女孩子一样,便上前拉住他的手说:“铭义哥,不要骂所有女人呀,俺也是女人呢...”又红着脸问:“她弄你那里,很疼吧?...你不用担心,以后没女人嫁你,俺...俺嫁你”
丰铭义大惊失色,他可是把她当妹妹呀!
青春年少,一句话戳破了一张纸。更重要的,二妮子知道并接受了他心中的秘密。打这以后,两人的话语渐渐多了起来,甚至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尤其是二妮子,忘形时,那银铃般的笑声就会不停的响起。可不知怎的,丰铭义还是有意无意的当二妮子是妹妹,总觉得她就是被他赌博老子卖掉的那一个,甚至几次都想问清她的真实身世,是不是李侉子买来的、捡来的或是抱养来的。可是,事情并没有按照他的想法发展下去,二妮子越来越和他亲密,亲密神态和言行举止根本不是妹妹的样子。他感到高兴,又更感到害怕。高兴的是二妮子对他这么好,这么亲近。害怕嘛...如果真是亲妹妹呢?丰铭义每每夜里想着,本来是把二妮子当妹妹的,现在这样不清不楚的,合适吗?当妹妹,不是亲妹妹,又不讲清楚他只要她当妹妹。他也想着把话讲开,可又担心,假如二妮子不愿给他当妹妹,甚至一气之下和他疏远了,走了,那可怎么办?他就又是孤零零一个人了。虽然他有彰祥、铭诗、钱大海和阮根长这些好朋友,可都代替不了自己妹妹呀。
布谷鸟叫了,叫得人心里欢欢的痒痒的,山的味道水的味道便从头顶浸透到全身,也彻底唤醒了种田人。布谷播谷,其实布谷鸟在红石矶却有个更具特色的名称,就是“挂钩鸟”,意思是鲥鱼已经来了,捕鱼人可以“挂钩”捕鱼了。长江三鲜,鲥鱼、河鲀、季刀,而又以鲥鱼为最,沿江两岸无不贪其美味。虽如此,渔人却很有持续意识,秉持传统,只用排钩钩大鱼,而不用密眼网将鱼爷爷鱼孙子一并网罗。红石矶最能捕鱼的就属金九和斯敏了,都是捕鱼世家,对怎样更好的钩这几种鱼,各自有窍门妙招,其他人是无法得窥堂奥的。鲥鱼鲜美,放在蒸笼里配料蒸熟,取出,再蘸上香醋、姜末等佐料,嘿呀,那滋味,齿嚼滑嫩,舌占鲜香,在口腔里回旋一下,真正回味无穷啊。鲥鱼还可以红烧,而且味道奇好,但是所用的调料、工序和火候可就太复杂了,哪怕差一点点都不行。季刀鱼最好是红烧,用干雪里蕻再配上调料火候,那味道也是能让你翻墙跳楼的。河鲀剧毒,只有金九和斯敏能钩会刨。别人不敢刨,刨了也没人敢吃。至于河鲀怎样刨怎样烧,那可不是几句话能交代得清楚,你即使挑几酒坛子江上春拜金九或斯敏为师,他两个也未必答应。为什么?怕你功夫学不到家,连带师傅也惹上人命官司哟。
金九和王老头是过命的朋友,每年都会送他鲥鱼、季刀或刨好的河鲀尝鲜。这天,金九将小划子划到复生洲崁下,喊了几声老王,便向岸上甩了两条各有斤把重的鲥鱼。王兵棍过来捡了,洗了,蒸了,拿两只碗装好,自己吃一条,另一条要铭义端走。铭义愣着,心想干嘛要我端走呀。王老头见他呆站着,便似笑非笑的说:
“你两个吃一条噻”
原来,丰铭义和二妮子的一举一动,天知地知还有王老兵棍子知。不过王老头却没责怪,直到有一天,他忽然皱着眉和铭义说:“你为人实在是好喋,可是不能太老实哦。你太厚道了噻,胆子又小。世间上的事,唉,穷人争不过命、斗不过钱噻。命中有时自然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丰铭义并不明白,王老头为什么忽然无来由的和自己讲这些无头无脑的话。
人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丰铭义在草棚子里做着幸福梦,哪知道二妮子这边的天却突然塌了下来。原来,李侉子认定红石矶地好水好人更好,差不多就是他梦中的天堂了,便决意留下不再流浪。他有两儿两女,大女儿嫁人留在老家,便想将小女儿在这里找个婆家,有个儿女亲戚就能站稳脚跟了。念头一起,李侉子便暗暗留意,也故意将自己的想法透露出去。可哪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像丰铭义这样的穷猴他看不上,有家业的人家却又不想娶个没根没底的逃荒人家女儿——一应规矩和生活习惯不说,一家子就是个大累赘。然而却天助人愿,就在李侉子灰心丧气时,有人主动找上了门。来提亲的是红石矶近邻的张家洼人,外号张麻子。张麻子家有四五亩水田,在红石矶修文街还摆了个油条炉饼摊,生意不错人缘也不错。他有两个儿子,小儿子已经成家,最让他烦心透顶的大儿子却是个瘫子。大儿子双腿废了,除了能自己吃饭睡觉,走路上茅房都要人伺候着,因此三十多了还没老婆。李侉子开始也犹豫,人家确是个好人家,只是女儿嫁过去可能连老妈子都不如了,每天对着瘫子端屎尿洗身子,还不委屈死?可反过来一想,没有更好的人家愿和他做亲家呀,何况张家满口答应了彩礼条件。得,舍不得鞋子套不住狼,舍不得金弹子逮不到巧鸳鸯,为了全家,只能让二妮子委屈了。就当她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吧。
张麻子见李侉子应了婚事,便趁热打铁说:“夜长梦多,既然双方做主的都应承认了,那就赶日子把喜事办了吧。二妮子早进门一天,也就少受一天苦”。李侉子本来还想多挨些日月,以便从亲家那里多挤些好处,现在听张麻子说出夜长梦多的话,他还真就担心夜长梦多了。想想还是先把眼前的拿回来,踏实,便假意说了两句舍不得的话,很快也就应承了。
可怜的二妮子,听说要将她嫁给一个瘫子,便吓得失魂落魄溜出门,找丰铭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