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怀风骑着马,从郊外渡河而来;七喜骑着小毛驴,驮着踏青所需的用物。一路上,二人沉默得很……
迎面而来,一个头戴破旧草笠的老人,拉着一架盖着草料的车;操着一口临安地道的官话:
“避一避……”
“清明起尘,黄土埋人!”
七喜拉住她的胳膊,二人停下来,驻足让路:老人始终埋头赶路,忽然,车毂被石子磕绊住,颠簸之下,覆盖的草料竟然露出人的手脚!
再一下,露出一张灰白、双目半睁的脸!
口角淌的血已经干涸。
一具女尸——
半响,惊疑未定,怀风才认出她是谁!
“慢着——”
她一拉缰绳,调转马头,质问道:
“老人家,你车上的人——”
“是死人?”
老人仍垂头,侧身道:
“姑娘说笑了,尸夫不驮死人,难道驮大活人?”
“……”
怀风咽了口唾沫,又问:
“死人……呃这些人,怎么办?”
老人含糊笑道:“城外有一处化人场,再有一处‘潵骨池’,火一烧,灰一扬,了了!”
“哦……”
她胡乱点个头,眼睛瞥向别处,拿手指道:“这个人,怎么死的?”
“嘿……”
老人被逗乐了,声调也高了一些,他道:
“这得问阎王爷,我不管这档事!”
怀风无言以对,眼睁睁地看着,老人转身,朝她来时的路,渡河离去……
三月清明,四野如市。
这一天,学堂内的世家子弟,乘兴游玩;少年们三三两两,拨开柳枝,脚踏青草,谈笑风生,一派春光无限!
前一日,这些人绞尽脑汁,罗列各式新奇的玩意儿……
其中,最叫人兴味盎然的游戏,是纸鸢;少年亲手制作纸鸢,再将它放飞——传言,在纸鸢写上疾厄,放飞时剪断细线,纸鸢会带走它们。
迎天顺气,拉线凝神,随风送病,有病皆去。
“我的天——”
富贵惊到,拿起一只上了骨的纸鸢。
“这是什么?”
“蛤蟆?”
“我看不像……”
怀风一把夺回纸鸢,面上有了些许声色,她不满道:
“什么蛤蟆?!”
“那是什么——”
王瞩反驳,夺来她的纸鸢。在一堆百鸟朝凤、蝴蝶翩跹的衬托下,这个顶着大圆的脑袋,飘着白带的家伙,十分诡异!
它在几人面前,一一展示:
“……”“油伞?”“草包!”
“——?!”
最后,到了苏舜熙手里,他看得最认真,温声道:
“白皮子吗?”
怀风连连点头,小鸡啄米似的。
王瞩插道:“什么白皮子?”
苏舜熙耐心道:
“海蜇啊!喏,大脑袋,还有白胡须……”
富贵来了兴致,喋喋不休道:
“甜酒浸海蜇、葱油海蜇丝……要用葱丝、梅子、白酒、香油,和豆酱清,朝天门的老糟坊最香!海蜇切得又细又长,浸饱了汤汁,放上一二时辰,味道最好……”
说着,他意犹未尽,舔舔嘴皮子。
“可恶,说得我都饿了!”
王瞩“大”字一摊,望天长叹。
怀风摸着肚子,完全想不起膳吃了什么,好像什么也没吃。
明月眨了眨眼,笑道:“改天去吃呗~”
王瞩翻过身,支着脑袋,问道:“上哪吃去?”
“丰乐呀,好看又好吃!”
青草地上,及娣趴着摆弄她的纸鸢——二尾蛱蝶,临摹了画家李师的《晴春蝶戏图》,裁剪而成;蝶翼翩然,别致极了。
“不对——”
明月狡黠一笑。
“别卖关子了!”
“快说——”
“什么呀?”
这下,搞得怀风也好奇了。
明月意有所指,看向明日;明日无奈,伸出手,揉乱他的头发。
“你小子……”
“我哥的厨艺,乃京城一绝!”
说罢,他竖起大拇指。
“真假?!”
“当然是真的!”
“我说嘛!西湖那次,明日烤的鱼特别的香!”
富贵的奉承话,张口便来。
“你个马后炮!”
“愣头青!”
“什么?!”
芳树之下,众人喜笑颜开,开怀之情,令闻者欣然,侧目而视。
不一会儿,这群少年要给纸鸢上色,前呼后唤地,进了一座小亭,名曰‘望风亭’。有的人,不爱凑热闹,便落了单。
怀风乐得自在,东瞧瞧西看看——钜鹿案沿,摆着各种样式的小瓷碟,乘着五颜六色,兑了水的丹青。
十余只相差无几的毛笔,毛毫一律乌漆麻黑,晴底的水瓷缸也是——
呃,一言难尽!
她放下纸鸢,四处张望,思索在何处取水。刚扭头,沈复携着衣摆,一提一放,气度不凡,像是商量好的,如约而至。
“沈复……”
她才开口,蚊子似的——
郝一黑着脸,从身后冒出;手里端着一盆清水,目不斜视,不知为何,身上怨气很重!
沈复和煦,问道:
“做的什么?”
“呃——”
不自觉地,她注意到——“碰”的一下,好似点了穴位,郝一直挺挺的,站在案几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