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清明踏青(2 / 2)山海命簿首页

“郝一,你先下去。”

“公子——”

下一刻,沈复凉凉地看来,人和霜打的茄子一样,焉儿吧唧,行了礼退下了。

“他怎么了……”

凭直觉,她隐约觉得:郝一不喜欢,甚至是讨厌她;不过,她还不太明白,这是为什么?

沈复浅笑,没有回她。

反而,他卷起衣袖,一把抓起脏兮兮的画笔;浑浊的笔触,浸染上他如蜡一般,指节分明的双手——

不用说,她也知道,洗笔这种事,不太适合他干。

不适合他干,难适合我吗?!

人比人,气死人呐!

“我来吧……”

“……”

怀风一伸手,顿感不妙——

小小一口瓷缸,挤了四只手,女子莹润的手,搭在更大的掌背上;水波荡漾,难分彼此。

女子的手——软软的,像是云锦一拂而过;痒痒的,像是鱼儿撮嘴,在轻吻。

他不动手,一低头,女子篦发的花果,混合着春日的青草,迎面而来。这个一向才思敏捷的脑袋,此时此刻,是榆木做的;而金石般的心,久违地苏醒了……

对面的人,难得尴尬——抽回了一只手,像是被水蛭咬了一口。

于是,二人各怀心事,匆匆洗完画笔。怀风提笔,准备上色;一旁,沈复的手中,却空无一物。

“你的纸鸢呢?”

“没有……”

“啊?”

她原以为,沈复也是为了上色,才叫人端来清水,留在这里洗笔。不过,他说‘没有’——不会、不想、不做,神马意思?

“哎呀!”

一不留神,笔尖上悬挂的墨汁,滴进雪白的纸面,纸鸢多了一点,好似美人面上,多了一颗媒婆痣——画蛇添足!

“别擦——”

沈复轻喝。

“怎么办啊?”

怀风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杵在原地。

沈复走近,取走她的笔。沉吟一会,便在砚台上,寻个干净处,蘸二三个色,细细晕染开。

这一下,如点墨淌入深海,几不可见!

天呐——

暗暗吃惊,吃惊之余,她对沈复的才华,艳羡不已。

不到一刻,怀风的纸鸢成了——蓼蓝叶、艾草青和石灰水调,再无其它,它却比春日晴空,更加悠远、深邃。

无数只彩鸢,拖拽尾巴,乘风而上;风吹杨柳,徐徐而行;远近高低,各不相同。

底下的人,扯着、拽着一丝细线,眼里犹有希冀!

一个角落,一片纸鸢,少女牵线,笑如银铃,有跑有跳,还有时候,停下瞅瞅……她的身后,不远不近,跟着一个翩翩少年;近看之下,竟有宋玉、潘安之貌!

走上山坡,桐花烂漫,宛若云树,行走于世外之地。风一吹,白花绚烂,盈虚有数,一股气散了……

恰逢,少女侧过脸,顶着风头走——零落的白花,滚向一袭青衣,吹起她的衣角、发丝纷纷。

蓦然之美,

却无端,令沈复心头一沉!

一阵雷鸣,方才的万里晴空,转眼间,烟消云散——

春雨又快又重,好似一道急急如律令,给飞天的鸟儿,下降头来了。世人亦纷纷,抱头鼠窜。

那叫一个‘命若浮萍无定根,哪堪雨打?哪堪风吹?’

……

怀风举起手,踩着一地水,弯腰捡起了,糊在地上的纸鸢;花了,也烂了,徒留一架子。

怀风抿嘴,又故作轻松,扯了扯嘴角。她一抬头,迎面不见雨水,是一把油纸伞。

二人肩并肩,借一户人家,屋下避雨,静听风雨。

相视,莞尔。

隔日官假

怀风哼着调,拐进书斋——里头有一木架,堆着许多卷纸,花笺、宣纸、麻纸、水纹等等,清新雅致,泛着柔和的香气。

她抽出一卷,系着棉绳,别签写着:澄心堂纸。一展开,纸背如同点了盏烛火,使人内心澄明。

拿了卷纸,她穿过庭院,却见中门大开,远远地,瞧见一方木箱!

越瞧,越不对——

周边无人,问上一句。

她下了石阶,沿着中轴走去;走至中门,她愈发不安,心如擂鼓……

这,这不是箱子啊!

分明,是一副棺材?!

——谁的?你觉得是谁的?

她一脚深一脚浅,走得摇摇晃晃,脑中一片混沌……既庆幸于,只有她一人,又希望,再快一些!

这个棺木,长约七尺三,坐南朝北——南小北大,南低北高;因此,死者的头部,在另一侧。

一股腐臭充天,从这副檀木的小敞口透出;她握着棺盖,狠命一掀,向下望去——

啪搭……

手中的卷纸,跌落在地。

“怀风——”

熟悉的呼唤声……老爹,苏携、暮云姐都在!

可是,她的眼泪,却止也止不住。

“好孩子,你说……”

“不许说!”

一左一右,一老一长;老者孱弱,长者愤怒。

苏携看着怀风,再三摇头。

“爹——儿子求你了!”

“……”

“儿子给你跪下了!”

苏携跪着,来到老人脚下。暮云掩面,怀风抽泣,一同跪下。

“交给儿子吧!啊?”

“三哥——”

苏携憋着一口气,他打小不哭——偷奸耍滑、弄鬼掉猴,从不少干,爹恨他不争气,比不上哥哥。可是,棍棒再重,他也绝不求饶。

后来,他到了临安。

不到二十岁的苏携,躲在官衙的大通铺,蒙着被子,偷偷地哭。

他想算了吧,回家去……

什么人上人,光宗耀祖?

都是放屁的话!

没出息,不也挺好的?

可是,爹一年年老去;家书来了又去——

天命不佑,他的哥哥,相继早死。

最初,信中不免伤感,还有勉励、振奋之语;

慢慢地,颓丧多了,对于生命的变数,老人既惶恐又疑惑,像一个受到了惩罚,不知所措的孩子;

最后一封信,写的是:天要亡我,莫亡我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