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牧三人是加入了这个小团体,但短时间内他们也无法融入,只好坐在角落里发呆。张平寇身体有些吃不消,他们在天蒙蒙亮时就起了,一路上提心吊胆,现在的时间也差不多到了中午,他苍老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刘心雨喂他喝了一点水他就躺倒在角落里呼呼大睡去了。
林牧看着店铺内的景象,这几个人并不是铁板一块,他在刚见到他们时就感受到了,而今更是直观地观察出来。李工正蹲在地上检查着段秋菊和李大雕带回来的各种器械,时不时抱怨两声这个型号不对、那个东西拿错了;而李大雕就举着荧光棒在旁边傻乐,也不知道在乐些什么,这些各种各样的东西似乎已经超出了他的智商所能理解的范围,他时不时用手戳戳这个,又怼怼那个,像是只用爪子拍打小动物的猫;段秋菊则是一个人跪在旁边,她转着佛珠手链的同时口中还念念有词,似乎是在背诵什么经文;而杨哥则是靠墙坐在他们中间,身影隐没在黑暗中,看得出来他两边都觉得厌烦,既不打算帮助李工他们,也不打算跟着段秋菊皈依佛门,只想坐在原位一动不动。这种场面让林牧想起了他的学生时代,男生女生也是拥有自己的小团体,但不管哪个团体,林牧都是无法融入的那个。这种情况在他大学的四年时光里尤为明显,他始终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去吃饭上课看电影……
“想什么呢?”刘心雨用肩膀轻轻撞了他一下。林牧回过神,“没什么,想起了以前的一些旧时光啊。”
刘心雨问:“想起以前在餐厅打工的日子了?很怀念是吗,那些热热闹闹的时光?”
“怀念什么,怀念给别人端盘子、擦桌子,怀念被不讲理的客人骂?”林牧摇摇头,“我宁愿活在丧尸年代。”
黄梓杰无所事事,这会儿索性也坐到了二人身边。刘心雨拍了拍他,“哎哎,你以前跟林牧不是同事吗?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他啊?他……”黄梓杰刚想说话,又探出头去看了林牧几眼,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当着他面说这些会不会不太好?悄悄话应该是要悄悄说才对吧?”
“怕啥,你说,大胆说。有我在这儿,他不敢动你的。”刘心雨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林牧看她那模样只觉得好笑,不过既然刘心雨都这样问了,他倒是也挺想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个什么样的形象——虽然他大概早就知道了。
黄梓杰想了想,“林牧他是一个……等会儿,不是常说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吗?我找个具体的事例给你分析分析。哎林牧,你记不记得我们那会儿一周一次的晨会?把大家叫到停车场去喊口号。”
“记得啊,记得……”林牧撑起了下巴,茫然地望着半空中的黑暗,“想忘也很难忘记啊。”
“你还记得口号是什么不?”黄梓杰问。
林牧不说话了,显然并不是很想提及。刘心雨催促起来,手在林牧小臂上拍个不停,“说嘛林牧,什么口号啊?”
还没等林牧开口,黄梓杰抢先嚷嚷起来,“喊口号的点正好卡在中午饭点前一段时间,喊完以后就能吸引顾客到店里来了。那口号还挺押韵,‘努力努力努力,奋进奋进奋进!顾客就是上帝,我们就是奴隶!拼搏拼搏拼搏,用心用心用心!我们五体投地,只为顾客满意!’……就这样。”
“呃,感觉好恶心……”刘心雨有些嫌弃,“这样真能吸引到客人?”
“能啊,你还别说,每到喊口号那天,中午来吃饭的人就特别多!”黄梓杰看上去还有些洋洋得意,“而且我告诉你,每次都喊的话月底发工资时还有奖金呢,二百块钱呢!”
听到这话的林牧突然开口了,“你说错了,不是奖金。工资本来就应该是那么多,但只有你喊了才会给你。那二百块钱本来就是你应得的,但你不喊,那二百块钱就给你扣掉了。”
黄梓杰瞪大了眼睛:“这样咩?!但店长不是这样说的啊!”
“可合同里是这样写的。”林牧低垂着眼。
那段时光不说堪不堪回首,但肯定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每次开什么晨会,林牧穿着服务员的工作服背负双手站在队伍第一排,他每每都会回想自己是因为什么、又是为了什么才会穿着这身衣服站在这里,每每都会怀疑自己所做出的每一个决定是否都是巨大的错误。他习惯目光呆滞地望向远方那片被停车场围栏和天花板围困住的狭小天空,任由过路人像看猴子一样地看着自己。
他不是谁的奴隶。
他只是自由的奴隶。
其实随便从哪个角度去理解都无所谓的,什么前者是形容词用来形容后者,什么前者可以是个拟人的个体而后者受困于前者,都无所谓啊。
反正他什么也改变不了。
“原来是这样啊……”黄梓杰呆呆地说,“你每次晨会往那里一站,结果什么都不喊,店长每次都批评你没有上进心。我们背地里也说你这哑巴小子——当然你这外号不是我取的啊,谁取的我也忘了,反正不是我——说你那么清高啊,竟然不为五斗米折腰,不为二百块钱喊口号。操了,那狗店长,亏我和她关系还挺好,竟然这样骗我。”
黄梓杰说得他好像真是什么风高亮节、不为金钱所动之人一样,林牧听了只能苦笑。他哪有那么清高,人活在世上,有多少人敢说自己清心寡欲、唾弃功名利禄?实际上听黄梓杰这么说,林牧却感觉自己与《三体》中的云天明有点相像,“既没有出世的能力,也没有入世的资本,只能痛苦地悬在半空”。
“所以你每次都没喊,每个月发工资时都被扣了二百块钱吗?”刘心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