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朝的天候情况并不美好。
自两百年前开朝以来,旱涝灾害是没停过。听雨山周遭还好一些,有一条横穿整个山麓的河唤作丰鱼河,河堤很高,一般的暴雨够呛让它决堤。
至于旱,那只能指望听语门的道士了。
“腹桃小道士,你到底行不行啊,实在不行回山上叫你师尊过来吧。”
“对对对,俺们这里赶节气呢,曜日高挂的就这几天,不快点把田开好把豆子点下去,上半年的收成可就耽搁咯!”
十几位身穿粗布麻衣头发盘起的农家妇女围着道袍少年催促着,她们的手里还提着农具,后边排着两头大黄牛,身上的爬犁是在其它地界看不着的双向爬犁。
人群中,腹桃一手提着桃木剑,一手端着地悉灯,反反复复的绕着案桌走着八卦步。
‘拜托拜托,这次一定要成啊......’
一旁的老黄狗嗅出来少年的心虚,挤开众人凑到案桌前,主动把两只手搭在蒲团上。一旁的农妇们还想斥责,但黄狗脖子上用麻绳系着的八卦镜把她们的疑窦都压了回去。
腹桃八卦步一顿,看了下周围的农家妇女们都至少距离有好几米后悄悄捏了个致歉的手印,旋即连跳好几个卦象踩到蒲团旁边低声说道:“豆包,你是想帮我诵经吗?”
老黄狗摇了摇头,抬起前爪点向案台上的香炉。
“你是说,你来焚香定中宫?不行不行,这太危险了。”
‘呜呜......’豆包那皱巴巴的脸皮上浮现出几分人性化的落寞,它点了点腹桃,又指着那几根香,最后朝着听雨山方向垂下了头。
“你......”腹桃的呼吸微微一窒,强烈的酸涩感涌上双眼。
他四下一瞥,确定农妇们都没有重点关注自己后,偷偷抹了把泪:“好好好,我知道以前是师傅走八卦我来焚香,现在师傅不在了只能我们自己来。”
他拍了拍大黄狗的后腿,那厚实的皮毛下隐隐透露出还未干结的草药:“一会儿跑快点啊,能多快就多快,我得护住那些妇人们顾不上你。要是疼也忍着别叫,晚上我再去山里帮你找点药回来。”
说罢,他取出一柱香放在老黄狗嘴边,旋即深吸一口气,鼓起腹腔颂起那段今天不知道念了多少次的请辞——天有四时,彼起此休。上告曜日,天威煌煌不可避,下请幽冥,生生轮转本无休。
农时已起,人道已至,请地魁借道!
八卦踩坎,正位离火,至阳中天,此刻,即为至阳至热至刚至诚之时!
桃木剑高举,一缕火线自地悉灯升腾而起,顺着剑身盘旋如蛇,顺势一甩,衔于诚心从兽之口的香应声而着。
霎时间,一阵冰凉的清风刮过,吹得人心头发毛。
“哦~好像有效果了,看来腹桃小师傅还是有两手的嘛!”
“你什么话?这可是勿妄老道士的高徒!”
“就是就是,我们可是一直很相信腹桃小师傅的啊。腹桃小师傅加油!”
叽叽喳喳的闲言碎语并不能影响到此时的腹桃,他此时已经进入到某种很玄妙的状态中。
‘梦里一直说那个叫科学的东西可以解释一切,但至少现在看来,师傅这套地演的戏法还真没法解释啊......是科学做不到吗?还是说只是没人想到用那个叫科学的东西来解释这个?’
桃木剑一横,巽位一踩,一记红隼静空长剑急停,盘旋的火焰丝丝盘绕着将在场的众人和两头老黄牛两架爬犁一块儿包裹,温暖的感觉迅速驱散了那股子不正常的寒意。
‘豆包跑快点啊,一定要快啊......唉,师傅他老人家真的是古板,这套仪祭早该改了,啥年代了还让人腿儿着和寒气赛跑,这不是折磨人嘛。以前不让我改,现在我来主导想怎么改就怎么改,哼,区区师傅,师傅......’
火线外,老黄狗豆包感受着背后的那深入骨髓的寒意,死死咬紧牙关。周遭明明是大白天,头顶的曜日还在照着,但它的体感却像是落入了那寒冬腊月的冰窟窿般,一切的一切都仿佛想要抽干它浑身的热量和力气,只有嘴上衔着的香能提供些许微不足道的温暖。
冬天里的一把火最是动摇人意志,但这只不过是陷阱,一柱香的火是没法让人暖起来的。
坤位,剑尖下指,一个猛子刺进地里。地悉灯的灯油滋啦啦的下去一截,但所失必有所得,这比等重黄金都要贵几分的特制灯油的消耗换来的是方圆数十亩地开始不断散发的寥寥白烟。
‘如果按照梦里那个什么走近科学里的叫法,这应该叫某某甘油吧?不过也不知道师傅具体往里面加了什么东西,烧起来比梦里那个什么小花甘油还厉害......呃,好像不叫这个名字来着。’
寒气盘旋着涌来,但被火线盘绕的众人并不受影响。
浓郁的雾气开始汇聚,在空中逐渐凝聚出无数细碎的冰晶,迎风扑面,仿佛要连面皮都一块儿刮走。它在旋转,在紧缩,在壮大。高大的木桶如果装入过量的水,那很难知道它会从哪里破。
但如果,事先给它一个缺口呢?
“豆包,跑!”
无需多言,在道观看门多年,见过的法坛比腹桃做过的早课还多的老黄狗自然清楚此刻有多惊险、那一瞬的时机有多难得。
老黄狗两条前腿交叠,一个用力拔地而起,半截断尾高速盘旋,它甚至还能间不容发的抖掉脖子上挂着的冰棱。
一股水桶粗细、肉眼可见的寒流尾随着老黄狗贴着地面蛇行而过,只一个接触,干瘪的蒲团便冻得邦硬,旋即被下落的老黄狗一脚踩成碎块。
“唉我的蒲团~~唉没空管这个了,豆包,今年的寒气特别大,直接踩乾位!”
少年剑指曜日,明灯托举于胸前,嘴里念念有词。
声音准确无误的穿过了冻气传达进去,而那庞大的雾团已经盘旋着将整个案台连带上面衔着香的老黄狗一块儿团团包裹,感受着浑身被冻得尖锐如针般的毛发,老黄狗那皱巴的脸皮上露出几分凝重。
它看了看外面已经开始流汗的腹桃,再看看已经无死角盘旋着很明显已经没有空隙的冻气,心里谋生出一个疯狂的想法。
冻气外面,被火焰包裹着的腹桃随着时间的推移却迟迟不见老黄狗的身影,心里难免生出几分焦急。汇聚的冻气越来越厚重,农妇们紧张得额头滴下汗水,却在落地前就已经结成了冰。
‘不能再拖了,再拖她们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