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山瑶池里的两百年,我心中所念所想,皆是相柳。
我唯一愿望,就是与他重逢,能常伴他左右。
可如今,我只能抱着他血尽神枯的身体,颓然坐在瑶池边,独看桃花洋洋洒洒开遍视野。
花影绰绰,玉山的桃树是世间最冷漠的看客,一株株伫立在周围,时而与风窃窃私语,议论着这幕荒唐的哑剧。
花瓣翩然,飞向我们周围,在接近时被无形的灵罩尽数弹开,无法侵扰。我固执地用灵气护住他,不让他的尸身消逝,也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那日,当我终于能浮出瑶池,破开贝壳的那一刻,眼前也是这般落英缤纷的景象,在那时的我眼里,是最绚烂梦幻的美景。
岸边有一男子伫立,他见到我后眼中掠过陌生和惊奇,不过待我站定在他面前时,他已经认出了我。
“你是相柳两百年前送来的那只小蛇?”
我点点头,问他“你是谁?”
他说:“我是阿獙,当初就是我接你过来的。”
他语调温和,听上去似乎和相柳关系还不错,我对他颇有好感。
我连忙问他:“相柳呢?他还好吗?他现在在哪里?”
“他……”阿獙低头沉默。
我等不及他的回答,往记忆中的那座山赶去,相柳说过,他会在那儿等我。
两百年,恍如隔世,同样的地方,但一切似乎都不一样了。
军营里空无一人,安静地诡异,可那些桌子椅子,都尚未落灰,不像是被荒废的样子,眼光流过之处,甚至还能依稀看见回忆里将士们饮酒、练兵的场景。
“相柳!“我试着唤了一声,没有回应,我便又喊了一次。
“他不在。“
身侧的屋门被打开,走出一个胡子老人,须发黑白交替,唯有眉毛依然浓黑,眉下的双目疲倦而绝望。
“你是谁?相柳呢?将士们呢?“
胡子老人说他是洪江,相柳的义父,他说相柳替他去打最后一战了。
“替你?既然你是义军统领,为什么不同去?“
洪江背过身去,他的背影看起来更加苍老,仿佛随时会哗啦啦地垮掉。
他说:“我?我该去了,不周山……”
我根本不懂他在说什么,不免觉得心烦,为什么谁都不肯告诉我相柳在哪里?最后一战…那我更该去找他,我不能让他死。
我按捺住心底的烦躁,洪江毕竟是相柳的义父,我得尊敬他,我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问道:“老人家,烦请告诉我在何处打仗?“
洪江睨看我一眼,指了个方向:“一直往那儿,有个海岛,你要见他,便去罢。“
我是见到他了,血肉模糊的他。我们还未相逢相认,便已是死别。
如今重回瑶池边,同样的景色,我只觉得讨厌。我的喉咙像是被条条荆棘缠住,随着呼吸越勒越紧,破裂、刺痛,几近窒息。
“她怎么这副样子?”
风从身后吹来,带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在海岛上时就这样了,动也不肯动,硬给拖回来的。”另一个温和的声音回答。
“也是我不好,当初相柳把她托放在这儿,我竟给忘了。”
“怪不得谁,他当时也说出来之后送回天界。”
两人不再言语,脚步声越来越近,在我身侧停下。
我僵硬地转头,盯着那个素衣拂地,不染一点红尘,清淡脱俗的女人,艰涩地撑动喉咙:
“王母娘娘,求您….救他。”
“不是我不救,你该知道,他九命已绝,无人可救。”王母眼含悲悯,但言语冷漠。
我无言,回头贴着他的发,眼角湿润,是的,我知道,可我不想知道。
“你在这里两百年,他一次也没提起过你,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你又何苦如此?”王母又说道。
我不想回答,他忘了我,那又如何,我记得他,一直记得。
王母沉默良久,最后长叹一气,偏头吩咐道:“阿獙,你把那件事告诉她,让她彻底死心。”说罢便拂袖而去,显然是不想再管。
阿獙在不近不远的地方坐下,盯着池面并不说话。
我并不在意,无论他说与不说,无论他说什么,我都一定要救相柳,要么拿我的命换他的命,要么便随他一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