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迷蒙,寒鸦背着沉沉的夜色飞来,粗哑地低叫了一声,扑棱了几下翅膀,停在军营外的古树枝上。
屋内烛火微弱,相柳执着一封书信看了许久,我蜷缩在一旁,盯着晃动的烛焰打瞌睡。
在我即将完全睡去的前一刻,相柳拍了拍我的脑袋,“上来,走了。”
“走?这么晚了要去哪里?”我心中疑惑,但还是很听话地爬上他的肩膀。
毛球不急不徐地往前飞着,寒凉的风将我越吹越清醒,前面就是大海的方向。毛球在海面上方盘旋,相柳伸手运力,把我径直送入缓缓张嘴大海贝里,他对我说:“我去办点事,带着你不方便,等我回来,别乱跑。”说罢便乘毛球而去。
海贝在一点点下沉,我愣愣地攀在贝壳边缘看着相柳离去的方向。他要去做什么?要去多久?目送他远去的背影,我心中担忧又慌张。
但我什么都做不了,他让我等着,我就只能等着。
贝壳沉入水下后迅速闭合,我窝在当初苏醒时停留的地方,往左看,是贝壳如玉般的质感和纹路,往右看,还是。我的世界变成了一道漫长的弧线。
一开始,我只敢规规矩矩地窝在一处,不敢轻举妄动。虽然当初我是从海贝中醒来,但后来的生活基本都是在军营里,因此对这儿并不熟悉,更何况现在主人还不在家。
我一动不动地等啊等啊,都快僵硬成一座石雕了,外面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我实在待不住,便稍稍松了松筋骨,开始慢慢探索整个海贝。这里,有个凸起的长方形平面,边缘雕刻着浪花的模样,上面铺着水草编成的软垫,想来这儿便是相柳的床榻。那边也有一个面积稍小的平面,看上去像一张桌子,上面还放了颗圆润无暇的明珠。一处角落里,还有一个白瓷酒瓶子,里面似乎还有些酒,我正好奇想打开闻一闻,便听见贝壳外有动静,我以为是相柳回来了,下意识就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原位窝着,期待地看着那道紧闭的弧线。
可那个动静没一会就消失了,我不免着急,想试着打开贝壳,但再怎么使劲儿,最多也只能顶出一条小小的缝隙。我透过缝隙,瞥见缤纷的海底世界,珊瑚、水母、虾蟹,还有颜色大小各异的鱼儿,就是没有相柳。
方才或许只是哪只迷路的小鱼撞上来了吧,我大失所望,恹恹地缩回原地,想了想,又转移到床榻上,想着他曾躺在这儿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时间像只快死的老乌龟一样。
海贝的每个角落都被我探索了个遍,每道纹路的样子都刻在了脑子里。我不敢睡觉,生怕他回来了我不能第一时间知道,实在困得不行了就打个盹,不论做什么都竖起一只耳朵,时刻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贝壳外的动静响了一百七十五次,我用头顶起缝隙查看了两百二十次,相柳终于在第一百七十六次和两百二十一次的时候回来了。
看到他,我很高兴,可看到他凌乱的衣服和唇边的血迹时,我高兴不起来了。
相柳满脸淡漠,径直坐到榻上开始运气。发皱的白衣上有滴滴点点的鲜血,但一看就不是他的,他身上并无伤口,可我知道,他受的是内伤,而且伤的不算轻。
我急地团团转,有好多问题想问他,发生了什么?怎么会伤成这样?需要我做什么?但彼时的我尚未恢复人形,说不出话,他自始至终也没看我一眼,因此这些问题都是无解。
我守在塌边,看着他运气疗伤,眉目间偶有蹙动。
如果我能帮上他什么就好了……
我懊恼地想着,想着自己怎么这么弱,这么没用,都无法保护想保护的人。
好在相柳的能力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强,海面上的阳光照进来时,他已恢复地差不多了。他缓缓睁眼,感受到了我紧张的目光。
“你在担心我?”
我点点头。
他的手掌停滞在我头顶片刻,盯着我欲言又止,最后只轻拍了两下,落下两个轻飘飘的字“没事。”
但我还是有些放心不下,趁相柳睡着时,偷偷靠在他心口,驱策灵力探看了一番,果然。
内伤是都恢复了,可在他的后脊中央,有一个还未苏醒的蛊种。
种蛊之人太过阴毒,不仅将其种在最不易发现之处,而且还是眠息蛊,此蛊潜伏期不定,休眠时无毒无害,仿佛不存在一般,若非灵蛇天生对蛊虫这类东西有极高的灵敏度,便是相柳这样的高手也发现不了。此蛊但一旦苏醒,便是能顷刻夺命的恶蛊,根本来不及解。
这种蛊虫我记得早就灭绝,连天界贮存天下毒物的殒命阁都没有,相柳是怎么被种下的?
我没时间细想,必须趁他睡醒之前,想办法解决了这个玩意儿。
但这东西尚在休眠,又藏在脊骨中,要是施法强行灭去,无异于在本就健康的身体上莫名其妙来上一拳,不仅杀不死蛊虫,还会把相柳吵醒,到时候我恐怕小命难保。
我思来想去,既然蛊虫现在无毒,那我也放一个无毒但是与它相克的东西进去,待到其苏醒之后发作之前,迅速将其消灭,不就可以了吗?
我的灵力虽然还不足以让我恢复人形,但这么久以来也还是积攒了不少的,足够我做一个驱蛊灵。
我有些庆幸,灵蛇这个身份还是有那么些用的,至少能敏锐发现蛊虫,至少能做旁族做不出的驱蛊灵。
犹记得父亲当时对我说:“你这个资质,也学不了什么有用的,那就教你一些没什么用的吧。”
哪里没用?明明就很有用!只是他们一直被养在蛇园用不到罢了。
我摒弃调息,用自己几乎全部的灵力做了一条蛇形驱蛊灵,放到那只眠息蛊的旁边,只待其苏醒,一击毙命。
做完这些,我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相柳身上再没有什么潜在的伤害后,安心地睡了一觉。
由于做驱蛊灵用掉太多灵力,我反倒不如两年前刚从九重天上掉下来时的状态了,好不容易将身形养的健壮了些,这会儿又变回那副羸弱的模样了。
相柳很快就发现了我的不对劲。
从大贝壳回到军营后,我不再热衷于出去闲逛,身上无力,每日都懒懒地不爱动弹。这天我趴在桌角,一边晒太阳一边闭目养神,盘算着得找些方法提升灵力,好快些恢复人形。
不知为何,我就是很想让相柳看看我的人身模样,许是因为,那时候我就不再会被看作一只宠物,我就可以和他说很多很多憋在心里很久没说出口的话。